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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想再去什么药店了。”这些年感觉吃的药比饭多，原来送一个药丸要喝三次水，现在一大把片剂胶囊直接扔嘴里，一口闷，还面不改色。说起吃药，下意识摸了摸右兜。
“史老师，那您想去哪儿？”我迟疑了一下，“这大街上有吃饭的地方吗？”说实话有点饿，先前看到不远有一处餐厅的招牌，叫什么来着？
“只有一家，叫吃饱别来餐厅！”小伙子眼里闪着光，看来和我一样是个对食物有着特殊感情的人。“不过一家就够，因为去过一次您就不想去别家了。”
还有这样的地方？也难怪，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这个小小的地界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再好吃也架不住日复一日生厌。只是这名字有些哗众取宠，有些啼笑皆非。“吃饱”了谁还去啊，肯定是饿着肚子的人才去。
想想自己从小家境一般，只图温饱；成年后又百病缠身，嘴上禁忌颇多。总吃不过瘾，就有种对不起馋虫的感觉，所以无论到什么地方，就想着到其久负盛名的美食店一饱口福。不过到最后，往往还是一碗素面，一碟青菜果腹。
2
店面应该算是街上最大的，“吃饱别来餐厅”的金字招牌下一副对联：
吃喝玩乐一字当先
食为民天半顿不缺
横批：酒足饭饱。
工整对仗，还算有些文采，喜欢这种饱含底蕴的地方。屋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我早已习惯看不到人，却无从下脚的感觉。
十几个蓝布褂黑裤子，搭着白毛巾的男服务员，小步穿梭，忙得都要飞起来似得。有趣的是个个精瘦，甚至有点儿皮包骨了。小伙子帮我拦住一个，对方倒是客气，赶紧给我们找了一个小房间。
“史老师，您是VIP的票，可以坐包间。”这是小米用自己余生换来的，想想就心痛。“我就不吃了，您用完餐，在门口找我。”小伙子没等我客气，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服务员端来一个墨黑的托盘，像是大理石材质沉甸甸的。表面晶莹透亮，一半闪烁着餐厅菜单，一半是一个电磁炉的样子。
“不好意思，你们怎么这么瘦啊？”我看对方在忙乎布置餐具，随口问。
“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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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饭店干活还能饿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来最胖是厨师，剩下就要算服务员了，每个客户的碟子里扒拉两口都不至于。
“没什么好吃的，不过不是说真的不好吃。”服务员给我摆好杯子勺子筷子叉子刀子钳子吸管牙签，还挺全乎，看来东西不少啊。
“就是没什么新花样，不愿意吃。所以特希望来新客人，像您这样有见识，对吃特有研究的老师。”对方这么客气，让我有些坐不住。
“您看我们的点餐盘，左边是已经收录的美食，右边是取餐台。只要选好您想要的东西，取餐台很快就能准备好。”我盯着电磁炉，它怎么个准备法？
服务员简单说两句就出去了，只是让我放心大胆的尝试，最后说了几个原则：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数量限制，没有浪费惩罚，总之没有任何限制。
想吃啥吃啥？对，只怕您想不到呢，希望您多贡献从来没有过的美食。
我一时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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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单上闪烁着三个大框，最上面的是“传统美食”，中间的是“神秘美食”，最下面是“怪异美食”。按顺序都看看呗。
点了第一项，屏幕一闪，弹出说明，“尊敬的客户，您好。请对着餐盘说出想吃的美食，本点餐系统将自动识别，确认后五秒为您呈上。”旁边还有一个动画小人点红烧肉的示例。
“红豆粥。”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天天喝还不够，好容易到这个奇葩的地方，居然点这么一个普通的玩意儿，廉颇老矣。
绝对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我还没叹完气，右边的炉子上居然几声轻响，滋滋啦啦浮现一碗黑里透红稠浓香滑的豆粥！
菜单上出现两个选项，“确认”和“取消”。还能取消，我义无反顾点选。唰下，没了，连碗都无影无踪。
大脑开始沸腾，吃点儿啥呢，选择太多时，一样伤脑筋。
“妈妈的乳汁”，我放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了去说我是个变态。可这真是我最先想到的“美食”。
菜单弹出两张图片，一个是母亲喂奶的背影，一个是有着日文的盒子。“请选择是自己母亲的乳汁或者日本生产的母乳饮品。”看来有比我更变态的。
选择了背影，右手又是滋滋细响，出现一个低矮的透明小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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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有些絮状的沉淀，没有味道，入口还有些余温，淡淡的膻气，遥远的熟悉。
记得爸爸讲过，妈妈坐月子的时候家里没什么可吃，从老家那里捎了些羊肉来，于是每天能熬羊汤涮点儿面片面条。我从小就喜欢羊肉羊杂，估计和这有关。
“醋溜溜汁。”这是我小时候夏天喝过最酸爽的饮料了，是从山上的野沙棘榨出来的。叮咚，菜单上提示没有这个备案，给了几个类似的答案让我选择。果醋，陈醋，吃醋，沙棘。
哈哈，还有吃醋，我忍不住点了它，一种恶作剧的快感。眼前是大肚细腿的高脚杯，里面红褐色像葡萄酒样透明的液体。拿起来晃晃，轻呡小口。好酸啊，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真是后悔喝它，懊恼的放下。
小米的酱牛肉，小米的可乐鸡翅，妈妈的方便面荷包蛋，妈妈的白糖米饭，二姑的红烧带鱼，丈母娘的炖酸菜，老丈人的兔子红烧肉，奶奶的烩菜，奶奶的焖面，奶奶的饺子包子......
掌握了技巧，我疯也似得说出想吃的东西，从小声到命令到大吼，满脸通红，桌子上撒满了各样的残渣汤汁。好过瘾，每样不用多吃，只要看到它们就已经满足。
能不能点点儿我不能吃的。
6
“雪碧，要薄荷味的”。
自从我尿毒症，基本上告别了所有高糖高蛋白的食物。曾经多么喜欢喝雪碧啊，夏日午后，洗澡出门，楼下小卖部一块五来一杯冰镇的雪碧，即使烈日炎炎睁不开眼，依然算人生最惬意的时刻。
还有香蕉，小时候最喜欢的水果，没有之一。家里也经常买，但那是过年过节送礼才有的，我们能吃的机会很少。只有在考大学的时候，妈妈给买过多次，藏在小书柜里，每晚一根，还要分给父母。
哈密瓜、奶油蛋糕、巧克力冰激凌、草莓圣代、榴莲泡芙、拿破仑、法拉克福、华夫饼干......脸上五颜六色，手上七彩斑斓，真是过瘾，说个不吉利的话，死也值了。
再来点更不健康的？
辣鸡腿堡、板烧鸡腿堡、大号薯条、海陆空至尊披萨、奶油蘑菇汤、德克萨斯猪扒、德黑兰牛扒、午餐肉罐头、黄桃罐头、腊肉香肠、烤羊肉串、烤肉筋、烤腰子、卤鸡胗、卤鸡心、卤鸭脖、卤鸭肫、卤鸭舌、卤猪尾......
高汤的火锅、现杀的海鲜、冰镇的啤酒......什么叫快意人生，什么叫纵情四海，什么叫肆意饕餮，什么叫无所畏惧。
原来我骨子里也这么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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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神秘美食”？尝遍自己记忆里所有喜欢的东西，开始对未知的选项产生了兴趣。“尊敬的客户，您好。在这里您将有机会面对过去见过却不敢尝试的美食，图片以及实物可能会引起不适，请及时更换或取消。”
随后出现了三个箭头，一般神秘，有些神秘，非常神秘。故弄玄虚，太繁琐，赶上电话银行系统了。愤愤点了最上面的“一般神秘”。
一串烤的金黄张牙舞爪的蝎子，火锅边即将下锅粉嫩拇指个头的幼鼠，悲凉眼神被绑在桌子下头骨一点点锯开的猴子......我有点儿反胃，差点吐在托盘上。
用手遮住一只眼，不甘心点了下“有些神秘”。
那些白色米粒大小蠕动的是什么，煎锅油烟骤起，韩信点兵洒向热浪......
一碗乌冬面，有紫菜，有心形的煎蛋，但汤勺里舀起的是什么，长长的须子，黄褐色的翅膀......
大妈手起刀落，紫白色的残肢还在翻滚扭动，空中飘落孜然辣椒，两根牙签放到塑料白碗里......
冷汗直流，的确是我见过的“美食”，但每次都远远的看着人流如织，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
还有个“非常神秘”，点是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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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这么大年纪，最傻的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尝鲜猎奇早已经不是我们的标签。
还有最后一个选项。“怪异美食”，这个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吧，我还心有余悸，不过被菜单吓住，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再说，这个菜单很人性化，有提醒。
“尊敬的客户，您好。在这里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您吃不到，这里也是本店最具特色的地方。建议先浏览尝试最多的菜品，然后根据您的创意给我们更多灵感。”
两个箭头，最受欢迎菜品和您的DIY。听人劝吃饱饭，就最受欢迎吧。
惊，亏，土，老拳，闭门羹，瓜群众，一闷棍，之无味，古不化，人间烟火......这都是什么啊？好在咱七窍玲珑，一眼看出这里的端倪，有点儿意思。
惊的味道有些像跳跳糖，只是更猛烈一些，头都被颠得乱晃，果然让人惊讶；老拳，菠萝包大小，黑乎乎一个，麻辣重口味嘴被打肿的感觉；瓜群众，说不上什么味儿，一牙西瓜的形状，有瓤，素馅；古不化，绝对需要好牙口，半块砖头的份量，却只有核桃个，咬半天一个牙印而已......
哈哈，味道一般，但着实有趣。这里的菜品每个都试过，最难忘的要数“人间烟火”。一个冰激凌的纸盒，缤纷多彩的各色圆子，冒着热气但没有什么汤水。咬一个满嘴肉香吞了灌汤包似得，再咬一个青菜脆爽仿佛嚼着蒜蓉西兰花，干果翻炒咸香扑鼻，奶油融化甜腻粘牙，每个圆子都是一个不同的味道，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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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腰酸腿痛，头重脚轻，我才停下嘴来。眼前的托盘依旧，空空荡荡，幽幽反射着光。
明明吃了上千种食物，肚子依然平平如也，只剩下一丝淡淡的忧伤，对刚才疯狂的不舍，还是冷静下来后的空虚。
或许，世间万物执着一生，到头还不是空？
人生在世，皆是修行。酸甜苦辣咸，口腹之欲说不定是难填之狱；贪嗔痴慢疑，五毒之心也可能是警人的救星。
只消感叹，不虚此行，心愿已毕。
大厅依然宾客如潮，麻杆的服务员送我出门，看着不惑大街灯火织织，突觉此刻的宝贵。小伙子门口正和一个熟悉的身影交谈，我眼前一热。
“小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