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入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但也如洪水般倾泻而下。冬闲的人们并没有因为这一场雪而放弃观赏街上的囚车。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纷飞的雪花散落在街道的每个角落,人们呼出的白雾伴着屋檐的积雪,将道路两旁的房屋和人群装点的氤氲迤逦。
干枯的树枝如老翁手中的拐杖,坚挺而沧桑,雪花压在上面,仿佛天地心疼了这寒冬中伸展出来了的枝干,为它盖上了薄薄的棉被。
“今年冬天这雪下的有点晚啊”,推搡着行人的楚大奋力的喊着,仿佛想让全城的人听见。
紧紧跟在楚大后面的莲儿,用红肿的双眼掠过人群和楚大冻的通红的脸,瞟向缓缓前行的囚车,用力的点着头。
抹了一把畸形的鼻子流下的鼻涕的楚大继续大声的叫喊着:“听说你丈夫外出经商了,那家里你一个人怎么生活啊”?
莲儿抬起手揉干了眼角的泪水,张开嘴同样用力的叫嚷着:“放心吧,邻居楚大会照顾我的”!声音从莲儿洁白的唇齿间飘散出来,冲击着囚车上的人的耳膜,无情的大雪打湿了他同样红肿的眼眶。
莲儿是城边小镇上一位小小的地主,他祖父那会儿,他家还有千亩良田,但他祖父生了个抽大烟的好儿子,千亩便化作了几十亩,还好莲儿的父亲死的早,不然到最后,莲儿也要被他爹卖了。虽然莲儿并不能卖上什么好价钱。
长相并不出众的莲儿还有着镇子里女孩子少有的暗色皮肤,虽然现在看来那是健康的肤色,但在那时,可算是不详的姑娘。特别是她家道中落,母离父亡,更是给这并不白皙的皮肤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有楚大知道,莲儿是这世界最善良贤惠的姑娘。楚大和莲儿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他们家境相当,常常一起读书玩耍,也算是青梅竹马,但随着莲儿家庭的变故,楚大的父亲便不再让楚大与莲儿有什么接触了。
不再去私塾的莲儿与憨厚乖巧的楚大,再没有交集。
莲儿父亲抽大烟的那几年,总是在每天的任何时间,骑上自己的马,赶到城中的悦君阁来上那么两口,慢慢的,他便不怎么回家了,直到死在了那里。
官府状告的莲儿被大老爷乱棍打了出来,做大烟的,谁来没点背景。悦君阁收了莲儿家几乎全部的土地,白纸黑字的卖地契,衙役的大刀,羸弱的祖父,莲儿在要嫁人的年纪扛起了家里全部的负担。
楚大再父母的安排下,早早结婚生子,生活也算美满,只是时不时的会想起莲儿,那个在小时候印在心里的姑娘。
莲儿经营着家里的十几亩耕地,照顾着自己多病的祖父,慢慢的,汗水取代了眼泪,疲惫,麻痹了哀愁。成家之后的楚大也会时常周济,莲儿心存感激,却也只能心存感激。
人们都说:“人言可畏”,没经历过的自然不会理解,莲儿不知道算不算经历过的,但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认为自己是个不详的姑娘了。
三年前的冬天,雪下的更早一点,半夜,莲儿收拾着入冬的柴火,一大捆一大捆的从堆在屋后的草垛抱往背风的墙角。火红的围巾映着火红的脸,呼哧呼哧的白气,怎么也烘不暖干瘪的手指。
生活总是有他不同的样子,生在上层家庭的女孩,怎么也不会想到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不过现在莲儿都不会想这些了,她只想着自己能抱的再快一点,再多一点,因为自己的手都快冻僵了。
而就在莲儿哈着热气暖手的时候,突然从草垛后面走出了一个黑影,莲儿随手捡起一支柴棍,脱口而出的:“你是谁”?被白雪中突兀的黑色打断:“这么大哥院子,怎么还女娃干活”?
莲儿鼻子中呼出的白起慢慢的由少便多,由快变慢。她心中的恐惧勾起她的怨气,她想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了,就把柴棍杵在地上,叉着腰说:“我雇不起人,你走吧”。
黑影站在原地朝四周看了看,转身扛起一捆柴草,咯吱咯吱的走过莲儿的身边,一把夺过莲儿手中的棍子,扯的莲儿差点扭了挺不起的腰。黑影一边向前走,一边把手里的棍子转来转去,寒冷的空气中,飘过温热的几个字:“我也是走投无路,赏口饭吃就行”。
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的莲儿将手又凑到嘴边哈了起来,跺着脚朝远去的黑影嚷着:“你吃的多不多啊”?可能是冬天的空气太过寒冷,风雪减慢了声音的传播速度,莲儿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才听见远处飘回来的声音:“叫我虎子就行”。
呼呼的风雪将甩着手的莲儿送回了暖烘烘的屋子中,地炉中的火温热的仿佛要融化了僵硬的莲儿,莲儿在灶房中热起了冻成冰凌的饭菜,她热了很多,还烧上了热水。
咕嘟嘟的热水叫开了灶房的门,风雪随着这寒冷的男人溜进屋子。灶房的温热仿佛吓住了门口的冷气和同样冷的男人,风雪在门口呆立的男人脚下打转。
门口的丝丝凉气让照看祖父的莲儿打了个冷战,她披上外衣,走进灶房,望着烛光中满脸胡茬的壮硕男人,伸出手指喊着:“关门啊,多冷。饭在锅里,自己盛,烧了热水,洗洗手脚,去偏房睡吧,那里什么都有,火就得自己生了”。
虎子看着干净的棉袄下起伏的身体,转身关了门,当他再回过身的时候,莲儿已经不在了。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咕噜噜的水壶,在墙角的木盆里洗干净了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
灶房里的水壶不再发出声响,取而代之的是虎子吃饭的呼呼声,像极了护食的野狗发出的凌厉的警告。
帮祖父盖好被子的莲儿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听着伴随呼啸的寒风一同传来的呼呼声,嘴角笑了下,心想着,这人也是饿了几天了吧。
第二天。莲儿故意起的很晚很晚,晚到实在担心祖父是不是会饿坏了,不得已才起床。莲儿想着,不管这虎子是谁,我能做的也就是管你顿饭了,识趣儿就自己走了吧。
鼓噪的风雪咆哮了一整夜,蓬头垢面的莲儿匆匆的看过祖父后哈着热气准备去灶房烧水。打开灶房门的瞬间,冷暖交加的气流裹挟着饭菜的清香扑面而来。心里七上八下的莲儿站了一会儿,轻轻地走到昨晚虎子不愿关上的门前,打开一条缝,看见外面高筑的雪堆和青黄的地面。
莲儿转身靠在轻掩的门上,热腾腾的身体随着冷暖的气流起伏,闲言碎语和拮据的家底,面对一个壮硕男人的无能为力和多年来的委屈交织在莲儿的心头。
虎子不该留在这儿,他也不属于这儿。接受了生活的啼笑皆非的莲儿并不再想接受生活的波澜起伏,她简单的洗了把脸,想着怎样赶走这个不速之客。
时至半晌,收拾完院子的虎子都待在偏房里,到了饭点,虎子提着一双昨天仔细挑选的最不堪的筷子走进了灶房,等待他的是颇丰盛的午餐和坐在祖父旁边努力的组织语言的莲儿。
寻着饭香打开锅盖的虎子看着锅里的饭菜,楞了一下,他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放下锅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踌躇了半晌的莲儿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灶房里已经没有了声音,她慌张的跑向灶房,心想着不能这么快就吃完了吧,她推开门帘看见整洁的灶房好像并没有人动过,莲儿心从极度的慌张变成了极度的不知所措。
莲儿呆呆的走向早上靠过的门口,望着外面的雪堆与地面出神。
不知站了多久,莲儿抬起冰凉的双手相互揉搓着,然后盛满了两大碗饭菜,端到了偏房。
阴凉的偏房里,虎子靠在靠里的位置烤着碳炉,斜斜的一点阳光将虎子的半张脸照的棱角分明。
推门而进的莲儿望着虎子阳光下的满是胡茬的脸,碳炉上烘烤的血管微微暴起的手,愣住了,要不是虎子起身接过饭菜,莲儿可能还要愣那么一会儿。
放好碗的虎子低着头,双手垂的像夏天的柳枝,嘴里嘟囔着:“我只要口饭吃就好•••一口都行•••”,说着,虎子张开他炙热的眸子,望向同样炙热的莲儿。
莲儿不会说谎,她望着他炙热的眼神,仿佛干涸的心田长出了一截嫩芽,她慌忙的搓着干裂的双手,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两个人站在火炉的两旁,仿佛被生活炙烤的两颗白薯。
突然莲儿像过了电一样抬手指着桌上的饭菜,热切的说:“你吃,你吃,我看你没吃,给你送点来,那个•••那啥•••我也回去吃饭了•••”莲儿双手紧握的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吃完洗碗噢”,刚迈了一步又回头说:“锅也洗了吧”。
慢慢莲儿便适应了家里多出一个强壮的男人的日子,慢慢的,莲儿便不会走入寒风中忙活一些琐事,慢慢的,多了一个人帮忙一起照顾祖父,慢慢的,莲儿的厨艺也日渐精进了。
年关将至,楚大便牵着一匹马拖了点年货来看望莲儿,一进院,便看见扛着柴火走来走去的虎子。楚大压低马嚼,顶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了半天,心想着,这是个啥?我莲儿呢?
匆匆栓好马的楚大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侧着头向屋里望去,嘴里不停的喊着:“莲儿,莲儿•••”。虎子听见有人喊,便抬手抹去皮帽上的白霜,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贼一样的人。楚大走过虎子的视线,开门进屋,虎子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心想着这个不看自己一眼的人:这人怕不是瞎子吧。
屋里莲儿正在为尿湿了行李的祖父更换着被褥,楚大推门而入,莲儿忙回头笑着说:“来啦来啦,你快坐快坐,你看我这也腾不开手,你坐那烤烤火”。
楚大倚在门口,歪着头,用手指着窗外,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说:“那,外面那人是谁,谁啊”?
莲儿忙着安顿祖父,也不回头,淡淡的说:“逃荒的吧,大雪封山的来了,说就有口饭吃就行”。楚大摸着自己的脸,嘟囔着:“我他娘的怎么赶上这好事”。然后又叉起腰,忙不迭的问:“人怎么样,靠得住吗”?
地炉的热气随着楚大的问询涌向了莲儿,升腾的暖让莲儿脸颊微红,她忙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笑吟吟的说:“挺好的,挺好的,话少能干”。
楚大把插在腰上的手抱到了胸前,若有所思的说:“我帮你试试他吧”,莲儿忙回过头,眯起眼睛说:“不用了吧,这段日子感觉没啥,挺好的”。楚大温愠的望着莲儿,莲儿抿了抿嘴,回过头去说:“好吧好吧,你想怎么试”?
楚大走进屋子,坐在了地炉旁,一边烤手一边胸有成竹说:“也谈不上试,就是探探底,这样我也能安心点”。说着,抬头望向莲儿,间莲儿并未回头,也没做回应,楚大挠挠头说:“你让他跟我去山里打点野物吧”。
听到楚大说要上山,莲儿不禁叫嚷道:“这冰天雪地的,万一刮个暴风雪,怎么回得来”!多年的生活磨砺,让莲儿的声音都细腻起来,耳背的祖父仿佛也听到了莲儿的叫喊,微微抬了一下头,咕噜咕噜的说:“挺好挺好”。祖父心里一定想着,这是谁来拜年了吧,只是,自从莲儿父亲死后,也只有楚大会过来问个好。
马上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的莲儿一脸歉意的望着楚大,又转过头将祖父伸出不断探索的手掖回被子里,温柔的说:“我怎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好活赖活终究是这个样子,你不一样啊,何必为我这点事儿冒险,不值当”。
楚大搓着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莲儿的肩膀,呼了一口气说:“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我回头跟家里说一声,也出不了啥事,你身边有个靠得住的人,我也安心,就这么定了吧”,便转身向外走去。莲儿回头伸出手,准备拉回离开的楚大,手指却在空中不自觉的弯了回来,只留下漂浮在温热的空气中的“诶•••诶•••”声。
楚大走出门,双手环在自己的棉布的水袖当中,倚在门口,眯着眼看着阳光下忙碌的壮汉,抬起下巴喊道:“嘿•••喂•••”,虎子听见有人瞎叫唤,停下手里的活,向外看了看,又看了看吊儿郎当的楚大,便摘下自己的帽子,伸手摸了摸冒着热气的头发下面结霜的胡子,晃晃荡荡的走过去,嘴里应着:“咋”?
一样吊儿郎当的虎子让楚大在雪后闪耀的光芒中张大了眼睛,他抽出水袖中的手,站直身子,用手指着大门口命令道:“去,把马身上的年货拿到屋里来”!
虎子甩了甩帽子,又戴在了头上,讪讪的走向了大门口。楚大望着这个高大的背影,心里顿时有点七上八下。
在这寒冷的的冬天,想想山上的积雪,竟然有点瑟缩,于是他又将刚刚伸出的手放回水袖当中,想着自己在屋里蒸腾的热气中还没落地的话音,便拦下了吭哧吭哧往屋拿东西的虎子,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说:“一会儿跟我进山,我那这点东西都不够你吃的”。
说完了楚大马上移开了眼睛,伸手拍了拍虎子的肩膀,又说:“快点拿,拿完去准备准备”。
等在屋里门口的莲儿马上接过了进屋来的虎子的一只手里的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往灶房走去,莲儿小声的说:“今年这雪这么大,多准备点没坏处,一会儿•••”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虎子,听到这,虎子忙摆摆手,嘿嘿的笑了,抿了抿嘴说:“我给你扛头鹿回来”。
冷暖的风吹得莲儿脸上红润起来,她慌忙转回头,空着的手微微攥着拳头,在干净的裙摆上蹭了蹭,步子,也变得比先前更小了。
数九寒天,虽然这几天艳阳高照,但北方的冷,和有没有太阳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这里只有冷和更冷,带上了顺手的装备的虎子,还带上了一块破旧的毛毯方便打包一些可能的小猎物。
就这样,两个人踏着莹莹的白雪,上了山。
大雪封山,到了山脚便能隐约看到奔跑在山上觅食的大大小小的猎物,也许是猎物太多冲昏头脑,也可能是阳光太亮晃到了眼,这两个粗壮的男人都没看见萦绕在太阳周围那美丽的光晕。
深厚的雪让猎物太容易被捕获,打了几只兔子的楚大并不过瘾,打算再往上走走,下几个夹子,弄几只大的。楚大扛着夹子便往山上走,不看一眼正在打包兔子的虎子。叮叮当当的声音让虎子望向明晃晃的高处,映在晶莹的光芒中的模糊的身影,让他不禁眯起眼睛。
将兔子剥了皮的虎子,眯起眼睛盯了一眼太阳,扩散的光晕让虎子浑身一震,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已然看不见楚大的身影。虎子慌忙的提上一只剥好皮的兔子,一边提着柴刀在树上不断的砍着深深浅浅的记号,一边沿着脚印追向楚大的方向。
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的楚大,并没有被闪耀的雪地冲昏头脑,他瞥见了晕开的日环,便走到半山腰的位置,下了几个夹子,边准备折返了。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就这么回去,也谈不上什么人品的体现。
虽然一路虎子话很少又任劳任怨,但还是抵不过楚大的一点私心。楚大决定在这明媚的阳光下等一下这个在下面收拾猎物的虎子。楚大心想着,这么大的日晕,是个人就能看到,而冬日里的日晕,代表着暴风雪的来临,要是这虎子见我迟迟不下来就回家去了,那便甚好,告诉莲儿,这人靠不住,要是他上来了,我就以他上来的太晚为由,狠狠的骂他一顿,看他会不会恼。
打着如意算盘的楚大迟迟等不到虎子上山来的身影,这时,微风已起,楚大便挺胸抬头的往上下走来,但是喜悦与担忧和过膝的雪让这条看似短暂的行程中显得格外拖沓。风越来越有力,楚大渐渐感受到了被风吹起的雪融化在嘴角,望着近在咫尺的山脚和深陷雪花中的自己,开始慌了起来。
千算万算,楚大也没算到这暴风雪来的这样的快。其实,楚大该想到的,在这背风的山的阳面,对风的感知是迟钝的,他早就该下山的,他不该贪心,不该自作聪明。而这时,说什么都晚了,狂风裹挟着白雪让楚大渐渐失去视线。他一边咒骂着不能及时上山的虎子,一边想象着自己再见到莲儿的尴尬,而就算到了这时,他都不曾想过,自己会不会走不出这漫天的风雪。
暴躁的风雪模糊了虎子的眼睛,虎子努力的搜寻着楚大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向这不知道在哪的楚大。挥动着柴刀的虎子心里思忖着这高傲的楚大会不会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了,再这样走下去,自己也很可能回不去。
犹豫的虎子在风雪中伫立良久,他知道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他不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但是他却不愿让手上龟裂刚刚恢复的莲儿觉得自己是个逃兵。虎子左手提着兔子,右手握着柴刀,无论是兔子还是柴刀,在他决定上山来找人的时候,便不可能丢下了。
扬起的雪慢慢填满了楚大的脚印,两个人都开始周不到该走的方向,不过天佑良人,在脚印消失之前,两个人撞在了一起。风雪之下,不撞上,是看不见的。
两个人先是一惊,虎子是真的想剁了这孙子,楚大在绝望中与虎子相遇,仿佛抓到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两个人扶在一起,对着彼此耳朵吼叫着。
终于找到了楚大,虎子将手中的兔子甩的很远,他本想着,要是这楚大找不到,无论如何自己也是没脸回去了,所以他打算带上一只兔子,好在暴风雪过去之后,有点能补充体力的东西,继续他的逃亡。
而现在遇见了楚大,这只冰冷的兔子也便不再有用处,因为两个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长时间内保存自己身体中的热量,热量的散失,将要面对的是死亡,而风雪过后,自然会有楚家的人来寻找。
这时虎子带的破毛毯便派上了用场,两人在狂风暴雪中挖了一个小小的只够两人栖身的雪坑,将破毛毯裹在雪中,腾起了一点空间,两个人在这小小的雪窝中乞求着暴风雪的离去,但漫漫长夜,两人紧紧相拥,在绝望与希望中不断祝祷,在寒风中,气息,也显得略渐微弱。
焦急的莲儿,没看到打回来的猎物,也没看到打猎去的在自己坎坷的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两个男人。她知道楚家的人一定也很着急,如果楚大回不来,她自己多半也活不了了。这对莲儿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因为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莲儿已经死掉了大半。
庆幸的是,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肆虐的寒风,楚家人早早进山,在猎犬的帮助下,找到了奄奄一息却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幸运的是,楚大只冻伤了鼻子,而虎子,冻伤了左脚和右手。
伤愈后的两个人,每每见面都会排排彼此的肩膀,相识一笑。后面一年,因为虎子的伤,在农忙时节,楚大也会常常亲自跑来给莲儿帮忙,年底的时候,莲儿和楚大说,她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楚大先是一惊,然后紧闭双唇,找到在外面忙活的虎子,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嘴里恶狠狠的说:“这事你咋不早点告诉我”!
望着站在原地又爱又恨的楚大,虎子咧开嘴嘿嘿笑了,然后推搡着楚大进屋,一边走一边说:“我也是才知道,我也是才知道”。
对于莲儿而言,她生下了虎子的孩子,这便是最大的幸福,她在生活中不断的挣扎,终于无视了街坊邻居的议论,终于在一个雪夜收留了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并和他有了爱的结晶,她觉得这便是幸福本身,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只是可惜,这并不是命运最想要的生活。
治好了冻伤的鼻子的楚大,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染上了赌博,在父亲每每的喜悦与失落中,楚家的地,像当年莲儿家的一样,越来越少。
在虎子的大女儿出生的满月酒上,喝多了的楚大对着合不拢嘴的夫妇俩说出了这件让他投鼠忌器的事。
莲儿深深的知道,一个人的越往可以多么容易的摧毁一个家庭,但是同为人子的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直到有一天,不忍楚家步莲儿家后尘的楚大找到了虎子,两人决定将在城中挥霍的楚大的父亲绑回来,两人相约而行,但最后只有楚大和楚大的父亲回来了。
两人到达赌坊的时候,要强行把楚大的父亲带走,扭打的过程中,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而这其中,便有悦君阁的少掌柜。悦君阁的老掌柜在三年前被人用利刃刺喉而死,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少掌柜认出了人群中壮硕的虎子。
后来听说皇帝大赦,瘦了一整圈的虎子回到了满山满地都是雪的小镇,也有人说,楚大娶了莲儿。我并不知道最后虎子到底有没有从监牢中走出来,只是他杀了导致莲儿家悲剧的始作俑者,仿佛又同时开启另一个悲剧,莲儿,终究是个从始至终都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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