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嗖！嗖！嗖！只见三箭射出，都正中靶心。“十环！”五米外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拍手欢呼。

“好了，很不错。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周末回去记得练习，咱们下周见。”

学生们走后，教练收拾完随地扔落的弓箭，去山上伐了一堆新鲜的木材，去溪边打了一桶水，把自己的老马洗刷干净了，又把地上冲洗了一遍，检查完靶场的各个角落都是干净锃亮的了，在清洁值班表上整齐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后羿。

他手里拎着一只小野兔，这不是他的战利品，自从来了这个箭术学校上班，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打猎。这小野兔是不小心闯进靶场，在学生们的追赶之下，一头撞到门柱上撞死的。

好久没吃过野兔了，晚上回家让太太做给我吃，后羿想。但这只太小了，做干锅兔是不够的，只能做成红油兔丁下酒，可嫦娥已经很久没给他买过酒了。

入不敷出啊，后羿感叹。还是以前当猎户时好，想进山就进山，狍子狐狸山猪多得数不清，打一次猎能吃上好几个星期，逍遥自在。

“你收入不稳定，要是跟我结婚，你必须得换个工作，不然这家里吃穿用度怎么保证，还有以后要养孩子呢？”

“天宫在给子女们招教箭术教练，你去试试吧。”

太太的话要听从，于是他就当上了这个学校的箭术教练兼清洁工。

他长得普通，也没什么特长，如果不是射下了那九个太阳，嫦娥才看不上他咧。

二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

今天月末了，后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绕了十几公里路，去天宫驿站领了这个月的工资。

一两银子，三年没涨过工资了。后羿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三年，工资没涨，物价倒是涨了不少，邻居还以为我后羿是有钱人，真可笑！他忿忿地想。当年射下九个太阳的时候，是得过一笔赏金，可已经都花得差不多了。下次谁要敢再找我借钱，我非给他一箭不可。

他用一两银子买了十斤白面，二十个鸡蛋，一些水果，又给嫦娥买了一盒脂粉。

她应该挺高兴吧，老板说这是最新款的进口脂粉，贵是贵了些，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像她这样的美人儿。

后羿想象着嫦娥对着铜镜扑粉的娇媚样子，心头一热，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家门。

“啪！” 一张兽皮扔来，砸在他脸上。

“她们个个都过得比我好！” 嫦娥兀自坐在桌前，用衣袖抹眼泪。

桌上摆着中午的剩菜剩饭，再回头看看灶里，连一丝火星也没有，哎，这晚饭怕是要泡汤了。后羿暗叹了一口气，赶紧摊开兽皮看写了些什么。

原来是女辛的婚礼请柬，她要嫁到东海去做龙王夫人了。

三

女辛是嫦娥从小到大的跟班，后羿只记得她瘦瘦小小的，长得不太出众，也不怎么说话，像用来衬托鲜花的枝叶。好几年没见，这是攀上高枝了。

“咱不去，这是炫耀！” 后羿揣摩着嫦娥的心意。

“当然不去！”嫦娥挑眉撇嘴，”婚礼是后天，咱们离东海太远了，骑马要十天，只有租朵云飞过去才赶得上。”

“云太贵了，咱也没钱租。”后羿赶紧接话，“不过这请柬上还附了一行字：姐姐，我帮你订了最新款的仙女云，它会上门来接你和姐夫，钱，我已经付过了。”

“你听听，这分明是瞧不起我。”嫦娥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马上就把这请柬烧了！省得我宝贝儿看了烦心。”

“放那！龙王夫人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向我低头！”

“对对对，我太太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移民东海了不起吗? 我还移民月球呢。我要漫步在月球上，头戴桂冠，身披朝霞，脚踏七彩祥云，接受她的仰望和跪拜！”

“真棒！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后羿鼓起掌来。

嫦娥脸上泛起了奇异的神色，“说完心里舒服多了，今晚没做饭，走，我们下馆子去！”

“可是，我的工资都买这些了.......”后羿嗫嗫地说。

“我请你，我有一些私房钱。走走走！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没饭吃。”嫦娥一把拉着他出了门。

四

昏暗的小饭馆里，酒过三巡，两人双颊绯红。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后羿又仰头干了一杯，“这些官二代，没一个愿意好好学的，基本功也不练，上来就要射十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给他们把靶子挪近点，二十米，十米，五米。五米还能叫射箭吗！他们学射箭，根本就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摆POSE，泡妞！”

“可他们是你的衣食父母呀，没他们，你吃什么呀？”嫦娥手托腮，用筷子指着他，嘴角有挑逗的意味，两眼亮得像星星。

“我吃什么也不会让我的乖乖宝贝儿吃苦的。”后羿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酒真是好东西，喝完好像回到了六七年前两人初遇的情景。

就只是嘴甜。

嫦娥在心中暗暗鄙夷，当初怎么就信了他，以为嫁个高级射手能有好日子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差，不求上进，毫无改观。

“咱们把你那不老药吃了吧！”嫦娥忍不住说。

“现在还不能吃，我想好了，等咱们生了孩子，把两颗药捣碎了，再分成均等分，跟孩子们一起服下，这样一家人都能活的久一些。”后羿边想边傻乐。

还生孩子，就你那点本事，养得起么？嫦娥心中冷笑。今晚这顿酒钱，已经是家里剩的最后一点钱了。

“你藏了那么久，该拿出来看看有没有过期吧？”

“过期？不会。我放枯井里了，阴凉避光，至少可以放二十年。”

看着嫦娥若有所思的样子，后羿顿时后悔说多了。这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夜色渐浓，聊天跟调情比起来还是苍白了些，春意盎然，人又再少年。

五

一觉醒来已是临近中午。

还是周末好，不用上班睡个懒觉，多舒服呀。后羿伸着懒腰走出房门。“中午吃什么呀？”他拖长了声音问。无人应答。

嫦娥去哪儿了？去河边洗衣服去了？去附近邻居家串门去了？四处找了都没见着人。糟！后羿拍了拍脑门，想起自己昨晚的酒后话，赶紧去枯井里查看。

药盒不见了。

“这臭女人，竟敢偷我的药！”

后羿气得跺脚，望向天空，只见艳阳当空，哪里还有月亮的踪影？他颓然回到房中，见桌上放着他昨天买的十斤白面，二十个鸡蛋，一些水果和那盒脂粉。还有那只死兔子。

嫦娥走了，连一张字条也没留下。

“啊啊啊啊啊！没良心的女人！你一定会后悔的！”后羿仰天大叫了几声，算是发泄完了这几年低眉顺眼的窝囊气。没过多久，他开始为吃饭的事苦恼起来。这些年都是嫦娥料理他的生活，他连面条也不会做，怎么办，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

吃完了桌上那几个水果，感觉肚子更饿了，犹豫了一会，他拎起野兔走了五公里，敲了女乙家的门。女乙一个人住，当年也是后羿的迷妹之一，见他突然来访满脸欣喜。

“你家仙女呢？”女乙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饭做得不好吃，被我休了。”后羿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了。”

“我这就去准备！”女乙接过野兔，风一般地跑进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后羿一边吃着女乙做的红油兔丁，自斟着小酒，享受着女乙给他捶背捏肩的服务，一边也想开了。

她想上天，就上天吧。

反正她也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那不老药就当是我送给她的分手礼物。

我还是喜欢这里。

这人世间多好，有酒喝，有饭吃，有人陪，热热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