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无人居的老房子还有一股霉味,客厅里的谈笑声遥远得像隔了光年的距离。方柝倚在门框边上,看着霍矜矜将食材放进锅里煮,雾气蒙上了土夫子在斗里练得清明警惕的眼睛。
“什么时候走?”霍矜矜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淡淡问道。
“礼拜四,好久没有这样吃顿饭了,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下斗了吧,等你回来,我们……”话音未落,方柝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等铃声响过一遍再接起来:“吴老板,这边准备好了……这么早?好的。”
接近午夜那些为数不多还可以聚在一起的人都做鸟兽散了,留下餐厅一片狼藉。将洗干净的盘子码好放进老旧的碗柜里,眼睛不经意间撇到旁边的水池,霍矜矜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方柝闻声赶来。一只老鼠,死得很干净,身体很完整,看起来丝毫不曾受损,却还是免不了让人泛恶心,连带着呼吸也有些凝滞。房子虽久无人住,但已提前细细打扫过,何况矜矜是爱洁的人,照理来说不可能出现死老鼠。心下有些不能安,倒也没做过多揣测。清理了秽物,方柝转身回房间,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停顿了一会才开口道:“情况有变,明天就得动身了。”
已经连续两天在厨房发现死掉不久的老鼠,同样是完好得看不出一点伤处,大约是中毒致死。这让霍矜矜不得不去回忆方柝他们离开前那天晚上的事。以前还在霍家的时候,有热衷迷信的婆婆絮絮叨叨说过,在家里看到老鼠不是好兆头。她自然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心底却莫名发慌。毕竟老鼠出现得蹊跷,似是人为的,把戏拙劣也无大碍,但盗墓这一行,总有那么几个寻仇的,不得不防,怕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不到两个月,方柝安然回家,也绝口不再提下斗的事。霍矜矜以为,以后就可以过着只见茶米油盐,不再强作淡然的日子了。可惜有些局一旦陷进去,便难以脱身。
近几日方柝一直忙于和吴邪交接那些盘口的事宜,矜矜记得小时候在霍家就见过吴邪,那时他还是温软乖顺的男孩子,而现在身上落拓流离的气质俨然是另一番姿态。走的时候,他转身对矜矜说:“你的眉眼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家族里步步为局留下的残骸永远不会因为她的出逃而放过她。
搬了家,清理了过去的痕迹,日子过得安然无恙。可是某天早上,霍矜矜在厨房煲粥的时候,厨房里惊现一只死去的老鼠,早被开膛破肚,甚至有股异味。在异味的刺激和莫名胆寒之下,她转身就吐了一地。吴邪在他们离开当日背着她对方柝讲的话句句入耳,“这局一旦进了,是脱不了身的,在斗里凶神恶煞,其实与房梁间的鼠无异。一旦退出了,安静生活也是奢望,结下的梁子太多,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厨房里的死老鼠。”
之后的一周不间断的在厨房发现死老鼠,心里越来越慌,霍矜矜还是选择瞒下这件事,每天像没事人一样。暗地里找人去查过,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一日早晨醒得比平时早,霍矜矜习惯性地去厨房准备查看是否有死老鼠出现。经过厨房旁边的空房间,被人一把捂住嘴拽进房里,整个人陷入黑暗。身后人“嘘”了一声,矜矜便不再挣扎。方柝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刻意压低的呼吸声让她十分安心。突然听到厨房里有动静,方柝立马窜出去,脚步轻得像幽灵一样。但还是只看到一只死老鼠躺在地上,完全是凭空出现的。一阵铃声将方柝从沉思中唤醒,是吴邪。“你那边有什么异常么?”
两天后,方柝再度跟着吴邪的带的一队人马下斗。
看规模,年代不算久远,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地处湿冷的谷地,从风水上看,不合情理。入了墓穴,才发现根本不是在外面看到的样子,这简直就是个无底洞。此行都是吴邪的亲信,一路上的冥器,他们看都不看,径直往最深处走。方柝开始发现地上有一些亮光在蠕动,心说不好,这里面怕是蚰蜒,一种百足虫,栖息阴湿地带,行动迅速,在墓里常见到,咬人,有毒,虽不算严重,但在这种地方遇到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再往里面蚰蜒更多了,方柝看着吴老板手下的人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意思,便反应过来为什么一定要他来了。
麒麟血,简单来说是一种血液,可驱蚊虫,去阴邪,有特殊功能。据方柝所知,除了自己,吴老板体内也有这种血液,但功效发挥不及他的稳定,此外还有八年前消失的那个年轻男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张,传闻此人在斗里畅行无阻。总之大约就是冲麒麟血才非要他来的,但是外界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他有麒麟血。想到这里便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了,听闻吴老板近几年行事越来越决绝,方柝知道已经来不及全身而退了。何况自己还曾参与霍家分家产的风波,算计吴三省留下的盘口。
好在蚰蜒并不多,也未遇到其他威胁性生物。但也足够证明方柝体内血液的特殊功效了。
方柝又走了。厨房里近几日都没有出现死老鼠,但是霍矜矜在烧水的时候发现缸里有东西,把水缸挪到外边台阶上,拿水瓢将水一瓢瓢舀出来,到底的时候看到里边赫然躺着两只死老鼠,身体都被水泡得胀起来,尸体发青发黑,恶心渗人。她一张脸顿时惨白,蹲在一边干呕了好久,此时只想逃离。去霍家,找秀秀。这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了。但是谁曾想会碰到霍家老太那个一心夺权的侄子私下勾结其他其他家族,密谋一场大阴谋。
知道的太多,自然是要灭口的。
她笑得灿然,转瞬便颓败。
霍矜矜死于霍家人之手,方柝顿感无力,终究还是敌不过宿命的安排。始于何处,归于何处,也算归宿了吧。夜夜难眠,铁马是她,冰河也是她。每一次闭上眼睛,她说过的话便悠悠飘来,遥远却字字清晰。
我不喜欢离乱的生活……
你能不能放弃这样的生活。
墓里有什么啊,你们都翻遍黄土白骨去钻……
这是最后一次下斗了吧,等你回来,我们…....
他知道霍矜矜没说完的,是能不能陪着她,看看细水长流的风景。
每每想到这些方柝就觉得身心俱惫,之后又是不断地下斗,不断地陷入险境,然后一次次绝处逢生。但他对危险早就没什么概念,早晚的事而已。数次下斗遇到蚰蜒尸蹩,割手驱虫;数次挫伤骨头卧床不起;数次中尸毒差点丧命……但是都抵挡不了他想要变得强大如神。
有些人就是要挫骨扬灰,解不了心头之恨,也好歹还了霍矜矜丢的那条命。
两年后,方柝看着吴老板步步为营。而今时间终于到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竟有些莫名悲壮,他知道吴邪要去赴一个约,他要去接一个人回家。
那些不堪言的过去已被时间风华得不留痕迹,方柝竟然很羡慕吴老板,他有约可赴,有人可等。
在长白山中已走了两天两夜,那位不着调的胖爷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偷偷将他带来的炸药包派上了用场。似乎是没有意外的,雪崩了,轰鸣声在耳朵里呼啸不止,下一刻,再听不到什么 。
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