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思考过为什么上大学的问题，如果不是小杰来找我。
小杰是我舅舅家的孩子，今年高中毕业，高考成绩比较一般。舅舅和舅妈整天在网上查信息，对比孩子上哪所大学更好。小杰其实有不同的想法，不敢与父母直说，先找到我商量。他说：“哥，我清楚自己的成绩，怎么挑也就平庸大学的残废专业，所以我不想上了。”
他从小就有主见，我便询问其有什么打算。
他说：“现在看来我有三条路可以选。第一，上个野鸡大学，混个文凭。第二，复读一年，继续上个野鸡大学，混个文凭。第三，去学门手艺，至少以后走到哪儿都有吃饭的家伙。我想了下，第三条才是最现实的。现在的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多数都和废物一样。就像我朋友的哥哥，毕业回来有三年了，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说话的语气很慢，时常停顿。代表他很犹豫，毕竟这是他人生中首个重要选择。我说：“其实这次考试成绩不行，可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复读一年也挺好的。更何况，不论如何大学文凭还是许多职业的敲门砖。人，总是要学习的。”
他说：“我不是不学习，我只是想，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没有前途的大学里学习。复读一年和现在的效果是没什么差别的，我的问题是英语，我根本不喜欢英语。听说大学毕业要考英语四级才有证书，那我为什么要在不喜欢的东西上浪费四年？我可以学烹饪、烘焙，也可以学汽修，挖掘机。只要我有一门手艺，首先不会吃亏。更何况现在有成考和自考，学历问题似乎也不大，据说自考的学历比一般野鸡大学的还有用。”
他这番话让我哑口无言，只能点点头说：“只要你想好了，哥哥肯定站在你这边。”
小杰走后，我的心里很混乱，其实我想劝他上大学，一时找不到合理理由。我把工作放在一边，拿出张白纸，把能想到的上大学的理由写在右边，左边则以抬杠的方式证明理由可以不成立。
理由1：知识
上大学是为了获取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和阶梯。
反驳：有人说不上大学的人就是“知识无用论”的人。我并不同意，诚然大学有完备的知识传授方法和思维体系，但它并不代表知识。学习是很个人的事情，不学习的人放在任何环境都没用。小杰很清楚学习的重要性，所以他要学一门谋生手艺，也想自考。
理由2：生活和工作质量
大学毕业后更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薪金起点也比中学生高，于是生活会更好。
反驳：抖音、快手、自媒体和综艺节目推出了大把一夜爆红，继而身价百万的人。他们反复洗刷孩子的观念——这个时代，学历并不是获取金钱的首要门槛。就连前段时间大红的某女生选秀节目，最终组合成员的年龄和学历一目了然。大学生毕业就失业的很多，在我这个小城市眼高手低，终日啃老的也不少。
理由3：人际关系
大学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同学情谊，除了同宿舍、同班，也可以根据兴趣爱好选择社团，进入社会后这些都是财富。
反驳：在感情面前，社会往往是残忍的。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交友更趋向于功利性，你有用，自然身边不缺朋友，没有用，亲兄弟也靠不住。最重要的是，人际关系取决于情商，这是种能力，并不因为学历高低而有所改进。
理由4：发展空间
大学毕业后可以选择继续深造，而且工作中也更容易获得晋升。大学生在选择上比高中生要多。
反驳：这点是无法反驳的。毕业考研，考研完了考博士，还可以出国留学，每升一级便解锁难度更高的地图。而且大学生的工作能力确实比高中生强，晋升到管理岗位后，两者的差距会更大。不过考虑到小杰的具体情况，一般大学的竞争力值得商榷。
理由5：品味素质
高学历的人对品味的要求更高，而且普遍素质较高。
反驳：学历和素质并没有直接关系，这不需要证明。这些年，我们的教育过于功利，对分数和利益看得过重，对人格的教育除了政治外，其余的就略过，略过。人渣不以学历高低为界，反而学历越高的人渣对社会危害度越大。至于品味，怕是与学历也没什么关系。听交响乐的就比听流行乐的品位高？看西方油画的就比看二次元的品味高？还是挎LV的比提着超市购物袋的品位高？基于个人喜好的东西不能用来比较。
理由6：眼界与格局
大学并不是一纸文凭，而是提供了更高的平台，让人看的更远，想的更深。这是当年高中老师说给我们的。他说，办公室的人注定与农民格局不同，大城市的人注定与小城市的人格局不同。
反驳：格局是很抽象的概念，它主要是通过信息获取和分析形成。传统信息获取的方式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互联网社会让每个人获取的信息量是平等的。分析是人以思考的方式探索自己与世界的过程。它们都不局限于四年的大学时光，我们阅读和旅行，并于其中寻找意义，那格局的提升是必然的。
理由7：父母期望
事关面子和亲情的都无法反驳。
完全罗列完，我看着纸上的内容，似乎只有发展空间和父母期望两个切入点。前者对小杰来说有几分飘渺，后者则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我依旧想劝他上大学，但用亲情逼迫是不应该的。经过两个晚上的琢磨，我打电话约小杰到家里谈谈。
我问他：“你是想先学一门技术，比如呢？”
他说：“烘焙挺好的，找个蛋糕店当学徒，再找个会磨咖啡的女朋友，将来自己开一个，至少不会失业。”
我不由笑了，这小子想的真美。我说：“我来梳理一下你的思路，你觉得重点是学习，而不是在那里学习，对吗？”
小杰点点头。
我继续说：“既然重点在学习，那么学习烘焙的同时准备自考和大学学习的同时学习烘焙有什么区别呢？我来帮你分析一下，你可以现在去学习烘焙，那就放弃了上大学，当你想上学的时候，恐怕已经失去了通过高考的机会。而且你放弃大学，家里就没有义务为你提供生活费，你必须一边挣学费，一边学烘焙。但你上大学，可以利用学习间隙去周边蛋糕店打工，一样可以学习技术，你觉得呢？”
他没有说话，不过看得出来他在考虑。
“而且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喜欢烘焙，或许你不是那块料。在大学的四年里，除了学习，你有大把的时间做多种尝试，为以后做准备。这四年有人供给你吃喝，你要做的就是提升格局，明确自我。我建议你再多学一门乐器方面的手艺，最好是方便携带的，比如陶笛或者吉他。”
“为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
“万一你大学毕业想要自由和流浪，靠卖艺也不至于饿着。”我说。
他笑了，我看得出来他有些松动，便想结束这次谈话，让他自己思考。
最后我说：“坦率地讲，我觉得你对大学的抵触有部分源自叛逆。但这是很重要的选择，需要动用理智，而不是情绪。不论是打工还是上学，我都希望你明白，人的高度取决于自己。我可以肯定你若在打工时保持学习和思考，就比二流大学里天天打游戏、睡懒觉强。但无论经济还是效率原因，在大学学习和思考会更好一些。而且大学里遇到同样的人几率更大，无论你是打游戏还是思考。”
送走了小杰，我把这些东西写下来，发到网上。说实话，我并不确定自己的思路是不是对的，为什么上大学我不清楚，但我还是觉得上大学总是好的。这毕竟是很个人的事情，不虚度光阴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