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身体比精神跑得更快的世界里,我们每天沉浸在繁忙的工作中,日复一日地赶路、上班、加班,好不容易挤出一点时间还要被家庭抢占。手机、电脑越换越先进、网络越来越快速、信息越来越爆炸、游戏越来越好玩。我们争分夺秒地浏览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关注看上去有趣的人,收藏看上去有用的文章,然后把他们遗忘在收藏夹里。看似每天都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费在和这个世界的交流之上,可关上灯闭上眼,孤独感就铺天盖地地袭来。你会发现你和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交集,刷再多遍微博也不等于了解了世界,再忙碌的工作也不能使你感到充实,买到想要的东西之后总有更想要的,欲望像一条永远填不满的沟壑。一天一天地变得麻木,眼神不再清澈,在物欲横流中迷失自我,就像屠宰场中待宰的牛,拥挤地站立着,在看见阳光的那一刻,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割下了脑袋。
人与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墙,每一句话出口之后就不再属于你,你不知道在别人脑子里它是否已经面目全非。再精心编排过的对白,弄错了说出的时机,也会变成尬聊。猜忌、怀疑、冷漠永远比信任来得容易。人类之间的每一次交流都是一次冒险,真正关心你心中所想的人,只有你自己。
《肉与灵》这个名字,很直接地点出了故事的主题,肉体与心灵,一直都是人们讨论的热点。可能大部分人都是灵肉分离的,现实地生活,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内心深处却又憧憬着更美好的东西。鹿与牛的隐喻大概是片子精妙一处,林中鹿像是潜藏的内心,那是人的潜意识,是敏感而怯弱的一部分,不为人知,却是弥足珍贵;笼中牛麻木机械,恰是肉身浑浑噩噩的最佳类比。
在影片的开头,树林中大雪茫茫,重重秃木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困住了两头小小的麋鹿。他们缓缓地从林间走过,一雌一雄,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相依为命,孤单,而又不孤独。让人想起那句拒绝人的狠辣句子“就算世界上的男人就剩你一个,我也不和你在一起”。可当孤独感铺天盖地,只有对方能给自己些许活下去的希望,人是不是会身不由己?
在心理咨询中我们知道,鹿是男女主角的梦境化身,不同于屠宰场工作血腥的现实,梦境苍白、清冷却也自由。他们慢慢地散步、对视、翻找树叶,在溪水中小心翼翼地碰触彼此的鼻尖。在现实中相识之前,他们已经在梦中相知。
鹿是胆小而敏感的,像是林中的精灵,是难以表达的内心。
初见时,阳光明媚,安德从楼上微微斜着身子向下望去,玛利亚躲在墙柱后的阴影里。当她发现自己脚尖处在阳光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脚收了回去。她的怯懦、羞涩、孤僻还带有一点强迫症的性格,引起了安德的兴趣。安德年迈,左手有残疾,或许因为自己手的原因常年不愿意下车间。他不被孩子理解,不被朋友理解,隐秘的内心被封在破败的外壳里。当安德看到玛利亚的一瞬间,他就认定了他们是同一类人。
与鹿截然相反,牛是肉体的化身。笨重、迟钝,任人宰割。
对安德来说,牛是他残疾的左手,他不愿提及的痛处,他无法摆脱的阴影。那只丑陋而毫无用处的左手,连盘子都端不起,却生生拦住了他走向幸福的道路。当安德站在窗边将脸沐浴在阳光里,他和笼中刚刚看到阳光的牛一样,那抹阳光是枯燥无味的生命中唯一的慰藉。那抹阳光就是玛利亚。
对于玛利亚来说,牛是她长期刻意抑制之下麻木的感官。玛利亚的记忆力格外发达,这使得她可以记得所有好的不好的细节,“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对她来说却是无效的,对痛苦的记忆唯一的逃避办法就是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使自己变得机械。玛利亚可以面无表情地看AV,面无表情地看一对情侣接吻,面无表情地面对着血腥的屠宰场面,死抠2mm给牛肉降级,对于生命毫无感觉,却在被安德碰触时下意识躲避。
直到最后的自杀,玛利亚都严格地像是在进行一项仪式。她认真地挑出锤子,砸碎玻璃,选出来一块碎玻璃然后双手拿起,规整地放置在浴缸边上,仔细观察自己的左手,打开音乐,然后拿起碎玻璃割了下去。鲜血汩汩的涌出,原来人血和牛脖子里涌出来的血也没什么分别。她割开手腕,是对麻木肉体的终极反抗,为了面对内心的真实而抛弃肉体的臃肿沉重。
在这一刻,玛利亚达到了灵肉合一,她终于可以体会到爱情是什么,她支着淌血的手接电话和安德互表真心的情节也成了这部电影最好笑又最心酸的片段。两个半圆终于抱紧了对方,两个残缺的人终于在相拥的时刻得到完整,补平了缺憾。
一场欢愉之后,两个人都不再做这个梦了,鹿冲破牛的牢笼,两个人终于找到彼此生而为人的意义。
只是我们不知道,不再做同样的梦代表着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会不会仍有同床异梦的时候,会不会在生活琐事的压抑之下,两个人不再了解彼此,语言和行为再次成为两个灵魂相互理解的阻碍,而鹿也会再次麻木沉重,变成牢中之牛。
会不会在某一天,“树深时雾起,海深时浪涌,梦深时夜续,不见鹿,不见鲸,也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