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喝惯了冷水冷汤。平时除了喝茶,几乎不喝热水。自觉即便是顿顿冷食色拉,也能够自得其乐。
然而在美国生活的这一个多月,却让我明白,我也有个离不开中餐的中国胃。
街角的意面平价大碗,披萨底薄料足,食堂厨师每天换着做法烹饪新鲜海鱼。我并非不喜爱这些美食。然而那甜淡适中,清爽而又有滋味的中餐菜肴,却因为不仅仅能飨唇舌,而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怀念与需要。
起先,我遵循国内的习惯,晚餐吃八分饱,夜晚饿了便忍着入睡。然而当我肚子咕咕叫着躺在床上,我才发现此事的可怕。可怕的并不是饿,而是异国夜晚的饥饿,简直能赋予人在黑夜中构想出一顿满汉全席的记忆力与想象力。
我想起妈妈用砂锅小火炖的鸽子汤,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蒸汽,不需要加任何味精或油料,香气便往鼻子里钻。想起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宜芝多的芒果蛋糕,轻薄的奶油和酸甜的水果香气,胜过这里所有的甜食。想起豆沙汤圆和炸年糕一类软糯粘牙的香甜,想起苏式汤面的温暖。这种联想一旦开始,便如同滔滔江水难以阻止。因而我甚至担心,万一今天晚饭又吃得不够,夜深了还要忍受一些饥饿和可望而不可得的痛苦。
当然,也有能够解馋的时候。某个周末去旧金山,面对市区无数餐厅,同行十来个人却全都想吃火锅。十几个中国学生愣是在旧金山市区花了四百多美金,吃了一顿在国内随处可见的小肥羊。
真是非要热锅滚汤,热气腾腾,才能满足。
当我从雷斯角刮着寒冷大风的悬崖走下来,饥寒交迫,第一个念头便是今晚一定要吃碗热汤面。回程便直奔伯克利城区的面馆,点一碗猪肉清汤面。面是普通的拉面,汤淡得清澈见底。我问朋友要了一勺红咖喱汤浇在面上,飞快地把这一碗热面吃下肚。吃面的畅快淋漓,好像把所有悬崖上刮进我的衣服和脏器的寒风都驱散了。
奇怪的是,浓稠的奶油汤,或是酸苦的热咖啡,虽然同样是温热的,却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能像热汤面一样,畅快淋漓地驱散我的冷,振奋我的精神。
胃口不好时,便格外怀念中餐。幸亏湾区是不缺中餐的。轻易便可找到吃粥的地方。撒着姜丝,混着满满的肉片的一碗咸淡适中的皮蛋瘦肉粥,再加一份沾着微甜酱汁的猪肉锅贴,胃里的不适一下子被熨帖妥当。我的心里竟然产生一种令人舒适的安全感,它是由熟悉可口的食物带来的。
食物通过胃和头脑对话,钻进人的心里,用着无声的暗语,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才能听得明白。无论身在何方,即便行游四海,总有些如丝如缕的挂念,会借由味觉而延续;也总有些难舍难分的故事,会通过胃的语言来传承。
挑动神经的喧哗越是癫狂,就越显得蓦然回首时的静候可贵。当四下安静,红泥醅酒,我与君同坐,奉上的,仍是一道简单质朴的中国味道。
幸哉!我将要返回,返回我那能吃上苏州汤包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