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那么多不同的高度、不一样的视角,这么的丰富而复杂,每个人的解读都会打开一个新世界。我想这也是拆书的最大乐趣之一了。
1
江南多雨,几天前,院里的桅子都开了花,我写字乏了,正百无聊赖,便搬了条凳子,坐到檐下听雨赏花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这是韩愈的诗,此时吟诵起来很应景。
只不过韩先生看到的是桅子开得肥肥大大的喜悦,我却在嘀嗒嘀嗒的雨声中发起愁来。
桅子娇嫩,经不得风吹雨打,淫雨过后,必会变黄、枯落。
我最爱它,真巴不得它能在枝头多留些日子,这雨要早些停了才好。
想起前些时候,读夏昆先生讲解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他说:“这首诗,大概是很多中国父母给孩子讲的第一首诗,原因很简单:
这首诗简单明了,没有高深的词语,没有用典,远离了文人的学究气,孩子很容易理解。
而另外一个原因,也许父母们自己也未必知道,从这首诗开始,我们就在孩子的心田播下了善良的种子。”
春天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可是,诗人却十分“不识时务”地想到,昨夜下了一整的雨,大概有很多花都被打落了吧?
诗人的悲悯和沉思不是(至少不直接是)对自己命运的嗟叹和感伤,不是对自己命运波折的埋怨;
而是对“毫不相干”的他者的同情,甚至,这里同情的对象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那样不起眼的事物,一棵草,或是一朵花。
在欣欣向荣中跟着万众一起歌唱一起欢呼,其实是最容易的事情,也是最讨好的事情。
但是,只有最最伟大的诗人,才能在一片欢呼声中看到华丽下的卑微,听到被锣鼓声掩盖的呻吟,触摸到盛世之下的疼痛。
最伟大的诗人不仅有一般诗人拥有的敏锐的诗歌嗅觉,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一颗对泪水和疼痛最敏感的心,特别是对别人的泪水和疼痛的敏感。
想来,夏昆老师是孟浩然的知己,孟浩然却是我的知己呀。诗书,使孤独的个人为自己说不出的痛苦找到了名字和定义,找到了自己的精神远亲。
2
还有一次,半夜醒来,迷迷糊糊中只听得蛙声一片,仿佛我睡到了水田里。
我将声音录了发给远在京城的朋友,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我紧接着轻声地默念:“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真是心满意足,此时无声胜有声。
窗外月光如水,空气中暗香浮动,我痴痴地发了一阵呆,又在蛙鸣声中沉沉睡过去。第二天醒转忆起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个美梦。
自从回到山中,人与天地合一,我便常常念起那些古诗词。它们就像是很久以前封存在了我的心里,当我回归大自然,封印就自动解开了。
在初冬下第一场雪的晚上,父亲将柴门推得吱呀吱呀响,我就会想起“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久雪未晴的傍晚,眼望被大雪封了的山路,无端会想对一个人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虽然也知道无人会来,但怀揣着这样一份美好的期待,总让人感到幸福。
我想不出比这些诗词更好的句子,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我那一刻的心情;而念着这些诗词,我又觉得我好像找到了知己,隔着时空,我仍然能感受到他们的温度。
而那一天,我摘枇杷,拍照发往群里,所有人都说,好馋呀,只一位平日默不作声的姑娘回了一句,“摘尽枇杷一树金”,我就想与她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喜欢这种能让我随时想起古诗词来的生活。
它为我建立了更广阔的连接,人与自然的、人与人之间的、现在与过去的、现实与梦境的,它让我感到宁静与平和,丰盛与温暖。
3
读诗其实是件极私人的体验。
唐诗发展渐变的过程就像是人的一生,从少壮到中年再到迟暮,从慷慨激昂到忧国忧民再到惋惜哀伤。
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百姓生活、衣食住行,唐诗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人生经验。
好诗大抵都是诗人阅尽尘世沧桑之后的体验和记录,人生几度境界尽在诗中: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其间种种兴会际遇、人情冷暖,如果你没有直接经验,可能无法体会。假如一个人连酸甜苦辣都没有尝过,你告诉他什么菜是苦的,什么菜是辣的,他也无法理解。
而入世的深浅,悟性的高低,万花筒船各色各样的人生经历,注定了我们在读同一首诗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感触。
就像那个有趣的古老寓言:
一群瞎子用手摸着一只大象,瞎子甲摸到了象的鼻子,他的答案是,象是一条管子;
瞎子乙摸到了象的肚腹,他的答案是:象是一堵墙;
瞎子丙摸到了象的尾巴,他就宣告:象是一条绳子……
这似乎是一个悲哀的故事,因为如果我们都是瞎子,我们也只是摸出了诗词的一部分真相而已。
世间有那么多不同的高度、不一样的视角,这么的丰富和复杂,每个人的解读都会打开一个新的世界,这也是我在拆读《蒋勋说唐诗》时最大的感受。
而在拆读分享的过程中,有一条读者评论,击中了我的心:“世间最大的勇气,就是守护满地的破碎。”
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功利社会,像蒋勋先生这样一生执著传播美与善的人,都值得我们尊敬。
最后,希望大家就像蒋勋先生在书中所说,读完这本书,就走出去忘掉,让诗魂真正融入血液。
有一日,不拘你在哪里,祖国或异乡,看到江天一色、日出黄昏、微风细雨,便能不自觉地吟诵出一两句诗词,这便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
来源:有书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