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秋季不久,广阳城中就飘了纷纷细雪。
“冯铁匠,你看我带了什么?”
一个少年披着白色斗篷,骑着马在一间茅屋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城中的黄记酒坊,就属青梅酒最是出名。
入口香醇,在舌尖迸发出丝丝甘甜,令人回味无穷。
卸下斗篷,拴好马匹,少年径直走进了茅屋里。
“黎络,怎么?这么早就买好马匹了!”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看见来人,停下了手中的铁锤。
冯铁匠接过黎络手中的青梅酒,放到了火上。
酒温好后,黎络先摆下一个酒杯,倒满,递到冯铁匠面前。
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屋外小雪飘扬,屋内两人就这样围坐在火炉旁,慢慢品着青梅酒。
“现在就差一把宝剑,我就可以策马纵身江湖中了!”
黎络露出期翼的神色。
“江湖,江湖!”冯铁匠看向屋外,自言自语起来。
目光所至,一棵梅花树正傲然挺拔,上面挂满了即将绽放的花苞。
“真的要去?”
“那是自然,江湖之大,何等豪迈,我辈中人自然也要进去里面争渡一番。”
黎络眼神坚定,语气坚决。
“好。”
冯铁匠转身,拿出一把三尺青锋扔给了黎络。
抽出长剑,一点寒光略过。挥舞两下,赫赫生风,剑锋迫人。
双手抚摸着剑身,黎络不禁心头火热。
“果然是好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看着屋外的梅花树,冯铁匠百感交集,福至心灵。
“就叫它,寒梅吧!”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寒梅,寒梅。当真是个好名字。”
佩好长剑,披好斗篷,黎络翻身上马,向着冯铁匠抱拳告辞,就要离开。
冯铁匠是八年前来到这里的。
当时的他,一个人带着一株梅花树。
搭建了一间茅草屋,把梅花树栽在屋前,就这么定居下来了。
他除了一些必要的联络之外,并不怎么和镇上的人有来往。
一直呆着这间小茅屋里挥舞着锤子。
但只有黎络是个例外。
当还是小孩时期的黎络知道他是个铁匠,还会打造兵器时。
就一直在他脚边围绕,说以后要去闯荡江湖,希望他到时候打造一把宝剑给自己。
就这样,春秋交替,八年过去了。
当初的小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年,这里再也拴不住他了。
看着眼前骑在马上的身影,冯铁匠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复杂地开口。
“好好活着回来!”
黎络听到了声音,停下马匹,头也不回,豪迈的说道。
“男儿走四方,何处不为家,死在哪里,便葬哪里,天下青山都一样。保重。”
讲完,一人一马消失在了这白茫茫的天地中,只余留下两行浅浅的马蹄印。
来到树下,冯铁匠背着手,就这样静静看着黎络消失的方向。
时间缓缓流逝,黎络一去就是两年,渺无音讯。
屋外的梅花又开又落,已经有五载年头了。
这一次,终于是有消息传来了。
中原地域出了一个少年侠客,手握一把号寒梅的三尺青锋。
一人一剑,把江湖掀得天翻地覆。
此后,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
有人说少年深入南疆,北进大荒,惩恶除奸,荡尽天下不平事。
又有人说,少年树敌太多,已经被人截杀,暴尸荒野。
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清少年的去向。
任凭外面风雨滔天,冯铁匠依然坚固如磐石,一心挥舞这锤子。
又是一年冬季,广阳城里又下起了小雪。
雪堆积一层又一层,把茅屋外面的道路铺成了白色。
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两匹马正往着这里赶来。
门被推开,一男一女披着黑色斗篷,走了进来。
两人都隐藏在阴影下,看不清脸。
冯铁匠头也不抬,依旧敲打着锤子。
两人左顾右盼,四处张望,拿起一把长刀。
“喂,冯铁匠,你这把长刀怎么卖?”
男人开口,这是一个沙哑的声音,仿佛历经了沧桑。
“五两银子,不二价。”
“我可没有钱,怎么办?”
冯铁匠顿了一下,平静地开口说道。
“外面景色不错,二位还是出去欣赏一下吧,恕不远送。”
“还真是无情呢!”男人摇了摇头,“那么用这壶青梅酒来抵债如何?”
一个酒壶被放到了桌上,男人也掀开了斗篷。
来人正是黎络。
“几年不见,你小子怎么忽然一夜成长了许多。”
冯铁匠给黎络倒了一杯酒。
面前的黎络蓄起了胡子,面孔不再稚嫩,而是沧桑了许多。
眼神也不再如当初一样,现在充满了坚毅。
并且整个人也多了一份沉稳厚重的气质。
黎络呵呵一笑,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不说这个,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李沐扬。”
黎络起了身边女子的手。
“见过冯铁……冯大哥。”李牧扬举起酒杯,对着冯铁匠敬了一杯
“无妨,无妨,你跟黎络一起,叫我冯铁匠就可。”
冯铁匠嘿嘿一笑,同样举起了酒杯。
“诶。短短几年,当初的毛头小子,现在连妻子都有了!我很想知道,你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精彩的故事。”
交谈不久,冯铁匠忽然感慨了起来。
黎络轻笑,抚了抚背后的长剑,缓缓开口:“这些年……”
当年别过冯铁匠,黎络一路来到了中原。
本以为自己能很快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成就一代侠士。
无奈功力不足,在加上江湖里人人勾心斗角,互相攻伐。
黎络就像是一个小石子,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
于是黎络静下心来,用两年时间来磨炼自己。
等他再次出来,再不是当初可有可无的角色,而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再到后来,他北进大漠,南闯蛮荒,阅尽了天下的大好河山。
一路上,如果有看见不平之事,便会出手除之。
最后,他在江南的三月蒙蒙烟雨中,遇见了李牧扬。
当时的她,撑着一把小伞,站在桥旁,静静的望着远处随风飘扬的柳树。
当她回眸一笑,黎络感觉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撩动一样,慌张了起来。
而李牧扬看到黎络呆呆站着时,不禁脸红了起来。
只是一眼,素不相识的两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他们的脚步,四处为家。
到高山之上,看缓缓落下的夕阳。
去原野纵马,感受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
在黄河源头,咏唱着诗歌。
…………
现在,他想把背后这把寒梅封印起来。
正式告别江湖,打算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看来你小子这些年活的很丰富啊!”冯铁匠开怀大笑。
三人在这寒冬里,喝着热酒,闲聊了起来。
“哒哒……”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放下酒杯,黎络轻声说道:“还是来了么?”
“黎络……”李牧扬紧张地看向了黎络。
“没事的,相信我!”黎络握住李沐杨的双手。
“冯铁匠,我出去一下!”
屋外十数人,个个腰佩长刀,凶神恶煞,看是来者不善。
“黎络,你今天逃不了了!”为首一人说道。
“我已决定退出江湖了。”
“哈哈,江湖且是你想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只能杀到你们不敢来。”黎络慢慢抽出了背后的寒梅。
只见寒梅依旧闪着冷冽的光芒,但剑身上面布满了缺口。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寒梅吗?看来现在怕是快不行了。”
“杀你们,足以!”
黎络出手了,寒光掠过,人头应声落地。
对面已经有人被杀。
“果然厉害,一起上!”为首的男子大喊。
黎络大开大合,手上寒梅上下飞舞,不断有血液飞溅。
既有他的,但更多的是敌人的。
但面前敌人实力也不赖,为首几人实力强横,与他相差无几。
黎络眉头泌出丝丝汗水,强横如他,也感到了吃力。
“你去死吧!”一声大喝传来。
一把长刀直入黎络腹部,血液止不住的喷涌出来。
“黎络。”李牧扬跑了出来,抱住黎络。
“正好,一起送你们上路。”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是我。”黎络嘴角淌出血液,激动地说道。
“黎络,我们不早已经说好生死与共吗?”李牧扬眼带泪水。
“好一对痴情人,我这就送你们上路,肉麻的话就留着对阎王说吧!”
一把刀狠狠劈下。
李沐扬闭上双眼,狠狠地抱紧了黎络。
“我们,来生再见。”黎络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哐”地一声,长刀倒飞而出,插在了不远的地上。
黎络和李牧扬睁开眼睛,发现冯铁匠正站在面前。
“冯铁匠,快跑,你不是他们对手的。”黎络焦急了起来。
“没想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冯铁匠恍若未闻,来到了那棵梅花树下。
梅花树含苞待放,离花朵盛开的时候不远了。
把手放在了树干上,轻轻揣摩着上面的一道深深的刀痕。
那是刚才在混战之中,不小心留下的。
“这棵树是她亲手植下,没想到,时间一过,便是这么多年了。”
声音不大,但却铿锵有力。
黎络心思一动,对冯铁匠口中的她非常不解。
“神神叨叨的,你也去死吧!”
一个男子狞笑,持刀向着冯铁匠奔来。
寒光一闪,男子身子停顿,人头飞溅出去,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人头和身子同时倒地,在现场所有心中发出“砰”地一声。
冯铁匠拿着寒梅,一脸冷漠地看着那群人。
“前辈,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为首一人看不出冯铁匠的深浅,不过凭着一股直觉,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很危险!
“多说无益,出手吧。”
“前辈,我们无冤无仇,何必……”
“你说下去,怕是连开口机会都没有,就要去见阎王了。”
“老东西,就凭你也敢嚣张。”
脸皮既然已经撕破,就再也没有必要做戏了。
一群人向着冯铁匠冲来,想靠着人数来压倒对方。
冯铁匠拿着寒梅,左闪右避,一道道寒光出现。
正所谓一剑霜寒十四州。
血液飞溅,在白色的雪地上绘成了一副血色的画卷。
刀剑齐鸣,一声声惨叫回荡在这辽阔无垠的天地中。
把剑收回,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竟无一人生还。
黎络对冯铁匠表现出来的实力,感到了不可思议。
拭去寒梅上面的血迹,一个个缺口出现在了面前。
把剑插在地上,冯铁匠走进了茅屋。
“还不去找郎中?你若死了,以后我的青梅酒该怎么办?”
几日之后,冯铁匠茅屋外。
一座木屋拔地而起,黎络和李沐扬把家安在了这里。
而那天发生的事,任黎络再怎么旁敲侧击。
冯铁匠始终一言带过,不肯多提。
不过黎络倒是发现,冯铁匠闲暇无事之时。
便会来到梅花树下,轻轻低语。
像是再和心爱之人低声私语一般。
春去秋来,又是几载光阴过去。
黎络和李沐扬也有了孩子,成为了父母。
而当初那颗躁动不安,希望浪荡江湖的心。
已经被深深埋藏了起来,在漫长岁月中成为了一页篇章。
江湖之事埋在心底,心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