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婆家的“留木客”

大年初五,没有约定的约定,与二姨一起来到了外婆家。

外婆今年92岁了,名符其实的老寿星。

图片发自简书App

听说我们要来,外婆早早地拄着拐杖在门口等候,但我叫她的时候,她却不知道我是谁了。听舅母说,外婆有些老年痴呆, 自从去年开始就有这种情况。

上一次来外婆家的是前年的春节,当时下了车,距离外婆还有好一段距离,我喊“外婆”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我,并说出了我的名字,走到跟着,外婆拉着我的手,喊着我的名字,问长问短。外婆爽朗的笑声,熟悉、亲切,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记忆里,就在见面的一瞬间被激活,一下子又回到小时候与外婆在一起做“留木客”(音译)的时光里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两年的时间,外婆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但她依然下意识地拄着拐杖来迎接我,这是怎样的人体感官医学呢,垂暮之年的髦耋老人靠着仅有的记忆来迎接已经无法用视觉和听觉辨识的外孙子,我闭着眼睛假设我是外婆,用我的理解来解释这一生命科学现象吧:思念。

我听到了自己心酸的声音。

午饭前,寒暄完,安静下来后,我一个人坐在外婆身边,单独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感觉完全可以与她进行正常的交流对话,她还问我几个问题,我专门把这段对话录了下来,回听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痴呆。我问她身体状况,她说身体没有问题,就是眼睛看不见了。问她吃东西如何,她张开嘴巴说牙已经掉完了,但是吃饭还没有问题,软活的食物都可以吃。她告诉我,大舅已经跟他说了,知道我们今天风雨无阻,一定要来看她。她还问我谁开的车,家里谁看门。

我与外婆有很深的感情,学前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很多的时间我都住在外婆家里,不回自己家,母亲来接我也坚决不回。

外婆家的村子名字叫"小韩营",那时候,不知道谁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留木客",意思是来了不愿走的客人。“留木客”这三个字是根据说话的口音我自己演绎出来的。网上还有一种写法是“柳木客”。后来村子里的人见到我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喊我这个外号,尽管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透过呼喊者的表情和手势,儿时的感觉,那都是满满的爱和亲切。我当时爱哭,首先想起来的是,当时外婆哄不住我嫌我烦的样子。至今清楚地记得,外婆哄着我喊我吃饭的声音,重复地呼唤着我的小名“永海哎,永海哎,快来吃饭了哟”。我不爱吃芹菜,有一天中午,外婆家做的芹菜面条,我一看有芹菜,就哭闹起来了,外婆就开始哄我,后来好像跟邻居家换了一碗饭给我吃,记不清了。

挥之不去也模糊不清的童年记忆。我感觉得到,那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光。以至于正在回忆的我,泪水也正在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我一次一次用手把泪水擦掉,继续下面的文字:

被宠爱是幸福的。

所以不要吝啬,如果有机会,我也要像外婆一样宠爱别人。因为,这样无私的真爱随着岁月的酝酿,弥足珍贵。

以至于当我看到外婆老年痴呆样子的时候,禁不住泪流满面,我心疼她,她的已经看不到东西的双眼,她失去的记忆,以及时不时的语无伦次的对话,她就要这样一天天地老去么。看着外婆饱经风霜的皱纹和因没有牙齿后深陷入口腔的脸庞,我在揣测,敬爱的外婆是否正在经历岁月的折磨,还是她在享受着慢慢变老的过程。

外婆,我想你。可,我只能是外婆家的客人。而且现在的我,再也不能做外婆家的“留木客”了。

不过,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要来外婆家做“留木客”。

能做外婆家的“留木客”,真的不知道有多么幸福。

外婆这么高寿,与小韩营的水土有关系吧。外婆家的旁边是一条堤坝,堤坝的那边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流。在堤坝与河流中间是一片田野,春暖花开时候,堤坝的两边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黄色的野菊花、蒲公英(黄花苗)特别的醒目,站在堤坝上,微风吹来,满眼的绿色,非常的惬意。

我做留木客那个时候,外婆家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母亲老大,还有大舅和小舅,二姨和小姨。二姨当时还没有出嫁,在小学里教书。我时常跑到二姨的教室里去玩耍。一个教室两块黑板,这边一年级,那边二年级。二姨先给一年级上课,然后再给二年级上课。二姨后来转到了正规的学校,一个年级多的时候就有两个班。二姨一直教的都是一二年级的孩子,她启蒙了无数懵懂的幼小心灵,她的言传身教给孩子们做出了很好的榜样,“人之初,性本善”,一个人在混沌状态,能够被象二姨这样美丽、纯洁、善良的启蒙老师开化,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呀。用句冠冕堂皇的话说,二姨一生投入到教育事业,为当地人文教育、公民素质的提升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听母亲说,我做“留木客”的时间长达一年多之久,无论如何都不回家,母亲为此后来不止一次的哭,这样子不回家怎么能行。我问母亲,我后来是怎样回家的。母亲告诉我,当时她到外婆家接我,舅母抱着我,我说什么也不离开舅母的怀抱,后来母亲与舅母“设了一计”,舅母先是抱着我与母亲一起走了一段路,忽然,舅母躲在路旁边的的一个沟沟里,让我找不到了。除了跟着母亲回家去,别无出路。这样说来,舅母如母亲一样的宠爱着我,就象自己亲生的一样。母亲是老大,我是外婆家的第一个外孙子,听舅母说,我小时候白胖白胖的,煞是可爱,她当时还没有生孩子,所以对我宠爱有加。母亲认为,照理说,一般人家舅母是不高兴外孙子长期吃住在外婆家的。

说到这里,我感觉舅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媳妇,舅母是一个老党员,妇女主任,大舅年轻的时候在远离家乡的国有企业云阳钢厂上班,两地分居,现在想来,多么的不易。现在的外婆,全靠大舅和舅母侍候,开始的时候,外婆把没有吃完的饭倒的满地都是,后来舅母与外婆约定,每一顿饭盛好,端到外婆跟前,吃完放在桌子上,不要乱倒,舅母过来洗。舅母说每周要给外婆换洗衣裤。有一次外婆在屋里大便也不知道倒掉。前天,外婆翻找衣服的时候,掉进了箱子里,就坐在箱子里睡着了。昨天又在屋内撒尿了。我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味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儿媳妇。我在想,即便是母亲、二姨或者是小姨,是否也能像舅母一样对待一位处于痴呆状态的老寿星。或者是我,抑或是看到我文字的您呢?

再回到我“留木客”的时代。

外婆的娘家是湖北的,嫁到小韩营后,外婆的叔叔也跟着外婆一起生活,我叫老外爷。老外爷是一位穿长衫的老中医,会针灸,外号“李半仙”。老外爷有一个能够开合的皮袋子,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银针。我经常站在旁边观看老外爷给病人拔火罐、扎针的场面。既神秘又神奇。听外婆讲,老外爷有一次给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治病,用针灸的方法起死回生了。外婆说老外爷是把银针扎直接扎到了病人的心脏部位。由于医术高明,收到很多求医者送来的糖果、水果、点心之类,很多都是我的独享,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剥掉桔子皮一块一块往嘴里填的情景。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我做“留木客”的原因之一。

我至今认为,是老外爷的这个“半仙级的”医术给整个家庭带来了繁荣气象。

那个时候,外婆家前面是一个不算大的池塘,刚一到外婆家院子的门口,几只大白鹅就伸着长长的脖子呷呷呷地从院子里出来迎着客人叫个不停,或者从池塘里中心呷呷呷地游到岸边朝着客人叫着,我总是十分害怕它们会啄到我,一听到它们叫,就远远地躲开了。池塘的周围有几棵柳树,池塘边缘长满水草,我经常看到人们蹲坐在凸起的树根上,在池塘里洗手、甚至用手捧着池塘里的水漱口,时不时地还听到青蛙呱呱叫的声音。五岁的我,在这蛙声中,看着有人用池塘里的水漱口,感到不可思议。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几盆花儿,我猜想那些花儿应该出自老外爷之手。就如同三姐妹的名字一样:东兰、改兰、群兰。那个年代,几盆洋气的花儿能够静静美美生长在外婆家,并得到精通医术老外爷的照料,昭示着这个家庭的繁荣昌盛。

后来有一天,大概是小学二年级,傍晚时候,放了学,我背着书包正在村头玩耍,穿长衫的老外爷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感到好神奇呀,老外爷已经站在旁边看着我玩好一会了,我把老外爷领到家里,他看我回家后书包乱扔,就在门后钉了一个钉子,让我回来后专门挂书包用,并让我以后要养成习惯,这种挂书包的方法一直沿用,直到后来我到县城里读书,回来的时候也是把书包习惯地挂在那里。

亲临其境,往事历历在目,这与做项目法律尽职调查一样,只有在现场才能激活记忆的触点。

吃着舅母做的饭,品味着外婆家的味道,怀念着幼时的记忆,我跟二姨说,我吃出了童年的感觉。从二姨的表情回应我知道她并没有感知到我内心对“留木客”小时代的怀念情愫,二姨的感受与我绝对是不同的,她是外婆家的女儿,她不可能理解我做为外婆家客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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