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一文中,木心描写了这样一幕,一个中年男人在车站听完妻子哭诉婆媳关系,匆匆拿着妻子递给他的伞搭乘上公交车上班。他一坐下来便趴在前座椅背上抽泣起来,家中的困境和矛盾,让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慢慢地,抽泣停止,男人静静的趴着睡着了。到达目的地后,中年男人下车,此刻路面有淡淡的阳光,男人的脚步轻快起来,不一会,便见他手举起伞,在天空中挥舞着,像听到美妙的音乐般,将伞挥成一个圆圈,顺转,倒转,并吹起了口哨,头也有节奏的晃着。短短的一段路,男人经历了愁怨、痛泣、沉睡和心情放松地跳舞。木心说:“容易悲伤的人也容易快乐,也就容易存活。人其实是一个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许多人,都是在这短短一瞬,便修复掉悲伤,像从没哭泣过一样。
几年前,我常与先生因鸡毛蒜皮之事吵架,有时半夜哭泣,任性地让泪水湿了枕头,肿了双眼。但清晨起床,还有班要上,便告诉自己一切都得正常进行。带着红肿的眼睛和阴沉的心绪。走过阴雨绵绵的雨后公园,一种沉重重重地压着身体。脚步不由得慢慢的。公园里被雨洗礼过的植物,叶片油亮亮地挂着露珠,阳光初照,金光闪闪落入眼球。半夜被风雨摧残的花朵,依然盛放着原有的颜色,雨滴在花瓣上随风舞动,再静静地落入尘泥。走到清静处,忽然群鸟惊起,鸟语雀跃,叽叽喳喳地飞过头顶……那刻,被捆住的阴沉的心,像突然被打开了,深吸一口气,心情便明朗起来。昨夜烦忧虑便统统抛却脑后,脚步轻快起来。肿胀的双眼经过4月凉风吹拂,已消大半,我像没发生任何事般融入工作中,那短暂的阴暗心情,被外表的欢活掩盖。又像木心说的那般,仿若身体里有一个导管漏斗,已将坏心情统统冲刷掉了。人的悲伤,有时是不必存放太久的。
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父母吵架的情景。看他们身体和嘴巴大动干戈,幼小的我只能坐在门槛边的角落里落泪。期待着这场战争早点结束。不一会,气冲冲的母亲落下一句狠话便负气出门,丝毫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哭泣的我。我也不敢吱声,怕一喊她,就要冲破更大的悲伤。只能任泪水充盈着稚嫩的心灵,眼看着母亲消失在视线中。心中思虑着母亲会不会不再回来了?会不会不要我们了……直到傍晚,母亲手里抱着一把菜花回家,鞋子上、衣服上沾满了劳作后的泥尘她淡定的把菜花递过来,问我饿了吗,说马上烧饭给我吃。母亲换下满是泥巴的鞋子,便走向厨房准备起了晚餐,仿若早上的与父亲的争吵从未发生。她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收敛了所有的悲伤,忙碌于我们的晚饭中。我常回想起那一幕,竟不知那吵架、那些泪水,她是如何挥发掉的。此刻,我才懂得,母亲劳苦的身体里,也一直藏着一根导管,排泄着她的烦忧。
这世间无尽的琐碎悲伤,不是被我们隐藏在心里,而是大多数人,都已学会给自己身体装上了一根漏管,大大小小的悲伤,不如意、都会随着时间的流走慢慢漏掉。然后忘却,再平复,累起来我们看似平淡又曾波澜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