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述
(壹)
从小就时常听到父亲嘴里奶奶年轻的样子。每到这时他的脸上就会不经意的流露出喜悦,而我则不耐烦了。因为,现在我看见她满头的白发,就知道这个女人老了光景,并不像父亲所说的。
她从头到尾肉都紧巴的皱着,簇成一连串枯萎的花。我真难以用所有沧桑的词来描绘这个女人的一生。我们都明白,只要在这个世上活着,都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变故。
我现在怀泪回忆的就是父亲把我托付给她的时候,她带着我,从最初惊悚的故事开始。我总带着伙伴到家里玩,一玩就是一下午,奶奶让我们一块趴在灰石板上写作业,她去给我们做洋芋丝馍,我总记得在村里的孩子看来,除了这最简单的食物外,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美食了。我们几个毫不吝惜,一顿就撑圆了肚皮。或者说,伙伴的母亲可能都没有这样过。因为村落里每一户都得养一大家子人,哪来的粮食再去让人填饱。
奶奶说,粮食一定得孩子吃。
我有几次实在看不过去了,也斥责她,不珍惜家里的粮食,一顿都给外人拿了出去吃了,自己却狠死狠命的耕种。
(贰)
时间不断地流逝,就连我上初中,也与她难得一见。其实,不见也好,这样我倒不必天天受烦,天天听她那句“在学校听老师话,好好学习”。我知道,我是在宽慰自己。因为我此刻的心已经再难以平衡。
奶奶,这个不知叫了多少次的称谓,如今又让我想起,并且是沉重的。
以前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叫,上学也是一样,这本是父亲定的军令,我也难以违抗,于是我便多加了几条,去任何地方都要先喊奶奶,而后通报。
而我每次喊她,她都在不停地忙碌。呵!一生勤勤恳恳的奶奶,一生不辞辛苦!
(叁)
初中毕业后回家纳凉避暑,倒不如说是想奶奶了。只不过这样简单的话也不好意思出口。
我把所有的思念都按捺在心里,包括三年里的不顺和苦衷,喜悦和笑容都带回来给奶奶听,并且是第一个讲给她听。
然而,我哪里知道,这位古稀老人的听觉已经不再敏感了,我使处全身的劲儿把话语声提高,但我毕竟不是话筒,在她难以明了的时候住口。只是鼻尖开始发酸,我又鼓起勇气讲给她,还是第一个讲给她。可是她的嘴角还是不断的抖落一清二白字。
表弟让我写下来给她看,我说这个女人不识字。
(肆)
第二天父亲说要吃一顿饺子,奶奶便早早起来忙活,以她那慢动作先预备好。
大概是六点多,她比正宗的大山里的人起的还要早,首先刮洋芋皮,其次接水清洗三次,然后放在谮板上切,接下来就是掐酒菜,去鸡窝找鸡蛋,最后和面。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像幻灯机一样在我眼前,清晰可见,只不过这笨拙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支配,每一个动静都得满以前十分。
她不让我动手帮忙包饺子,让我去看会儿电视,让后准备吃香喷喷,热腾腾的饺子。
可是我的心里还有点痒痒,于是就偷瞄了几眼,说实话,直到高一我才渐渐学会包饺子,真是惭愧。父亲总是怨自己当时放我太松,以至于到现在这样。奶奶则说父亲不该,他还说男娃子不需要干这些活,这都是女人的,都是他未来老婆子的。
父亲还很不快,然后噗嗤一笑,嘴里没说心里话:他这样的,谁敢嫁给他。
(伍)
直到下午三点我们才开始吃饺子。我真无法想象从六点到现在,这位老女人不停歇的忙着,不知不觉花了一天的功夫让我们吃到嘴。
奶奶说我长大了,该黑我舀第一碗。
她让我夹灶房的木桌子上的一碗酸菜,我当时就惊愕住了。回想到当年那个慷慨的老人给我们自己家人吃酸菜。确实出乎意料,饺子,再配上酸菜。
起初,我没敢夹多,只是一筷子,奶奶就不停地笑话我说,我的傻儿子,一碗饭一筷子菜。
于是我就多夹了一筷子,就再也没敢夹了。她不停的往我碗里夹,也被我拼死拼活地拦住了。
(陆)
碗里干巴巴的,我知道我吃不下去了。
我赶紧联系父亲帮我处理,不料被奶奶阻拦,她说饭就算再不好,一个大大小伙子也应该吃完。
我开始不悦,历来吃不完的饭都倒给了父亲,现在却被一碗饺子难住了,
无奈之迂,我只好艰难的吃着。
碗里已经被我搞得不想样子,或者说不像是饭了。我每夹起一个大大的饺子,就漏了馅。现在碗里成了洋芋丝抄鸡蛋,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菜。
我不断地给父亲示意,父亲也给我示意。
我没办法,吃了半天后才吃完。奶奶知道我没吃好,又给我找了一包泡面吃了。
(柒)
高一开学前几天我便走了。我记得临走前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不停的望,她将自己美美的收拾了一番,只可惜稀疏的头发已经带不上花黄了。她眼里终于流出泪,这晶莹的泪珠落到地上,又弹起来,被土染成黄色。
再见,奶奶,我是一个男子汉,我哭了,才是真没辙了。并且,君无戏言,我答应再会回来的。
只不过,我不知道再次回来的时日,这位老人的高龄是多少。只是脑子里不断翻涌着这位年轻时候的美人。
人生本就这样,父亲老的时候我也会给我的孩子讲,这位驼背的老人无怨的付出,只不过还没到时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