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他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嘴离我太近,唾沫星子都碰到我脖子上了,我能够闻到里面的啤酒味。他还气不过,边说边骂着我。委屈和不甘就像棉花被重重的石头压下,然后又被我自身的弹力弹起。我顶撞了他几句,也许是我与他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一个被人抛弃的女孩没消磨掉的生命力都成了引起战争的因素。之后的那一秒,我眼前一黑,他的手掌奋力一扇,我的半张脸都肿了。我被踢到在床上,这时候,姐姐听到这里的响应,走了进来,连忙拉住了准备在进行下一步行动的哥哥,眼泪以及不受我面部的扭曲,从眼眶里往下落。今天的灯光射着我的泪光,我无助的反抗,只是把空气中的水分降低到最冷的温度。
我用最快的速度,拿起我的背包,里面装了我喜欢的花布裙子和印着暖暖太阳的T恤,还有我用兼职挣来的钱买的平价化妆品。被压抑的终于在摔门之后彻底释放,一边向酒店外逃跑,一边用手擦着眼泪。跑了许久,跑累了,便走着走着,看到不远处荫郁的数下有一张椅子。“前面好像是公园。”我心里这么想。坐到了那张椅子上,我把我后面的头发披到前面,企图盖住我半边受伤的脸,拿起了一瓶水,仰着头喝了一点,看到一瓶水在月色里,水里的月光像圆柱形的测量筒里的刻度,一点一点下降,月光晒在瓶中的水,我看着瓶身,眼睛差一点被烫伤。
我好像看到月亮旁上的星星在坠落,树缝还在吸进干热的空气,我感觉到我身体的温度也在迅速下降,坏死的细胞团成团在我肿块上形成,是眼泪的干涸,是细胞成群的干瘪。
那只是我人生中一次微不足道的记忆,我举起一面破碎的镜子靠近我的脸,那时的我肯定不堪入眼。镜子上的裂缝让我的脸看起来好像碎成了两片,一片臼头深目,一片含苞待放。身为女孩子,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是最大的不幸,我是个女孩,如果我是男孩,我就不会被人抛弃。
我有白皙的皮肤,黑色的眼睛和一头长发,我能描述自己的并不多,跟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看起来差不多。小时候我的爸爸妈妈嫌我是个女孩,便把我送给舅舅舅妈,舅舅舅妈给我起了一了女孩美好的名字:岳瑶。
妈妈又生下来一个弟弟,“我跟大家说我生的的是个男孩。”我妈妈说。
如果我是个男孩,我就不会被人抢走。只要我是个男孩,亲戚们都会开着车,用沉甸甸的红包,塞进我的摇篮里,他们会在我睁开眼睛的第一天,从满笑意和爱意的看着我,我不会像我现在被带走。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一直把这种受伤的事当成轨道上的一个刻度,后来我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匀速的事。我的命运早已注入注定的轨道,火车在每次受伤之后都加速的走进最后很墙壁的撞击,徒劳无功又从满着勇敢坚强。大多数忍受辱骂和嘲讽的时候,我都无比的渴望飞鸟,我想像它一样飞行,在树影的不同位置跃进,在每一次的白天或者黑夜,我不会听到我自己猛烈撞击笼子的声音,我可以站在枝头,看着成群的牛马在草原上奔跑,偶尔有凶猛的狼豺虎豹在吞咽着大块的肉,他们的愤怒从来不会压抑,把尖利的牙齿狠狠的刺入肉里,宣泄着人类对它残暴的统治。
而我只能在我的喉咙里发出让恶心的咕噜咕噜声,像有人不停的拽着我坠入几千米的深井。
在每一次远行,我都希望忘掉所有的不快,像其他女孩一样,把头发梳成小辫,扎上粉色蝴蝶结,或者化妆。但这种简单的事,我从不敢在我家轻松自然的做出来。
“也许我应该把你的一切都丢掉”他们说。
随着我渐渐长大,我不再会把我的心事给他们说,我会把自己伪装成黄不拉几或者黑不溜秋的仓鼠,可能可爱,但在我看起来就像烂掉了一样。在外面,我又充满了活泼美丽的样子,在别人的眼里我永远是亭亭玉立的那种姣好。男孩们会喜欢我的外貌,可每当谈起我的家庭的时候,男孩们又觉得我在无病呻吟。这就是我的家庭,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他们只会为自己最愤怒,最刻薄的人而自豪。他们如是说道。
我弟出生后,我妈对邻居和舅舅舅妈说她生了个男孩,“哎,老天啊,是个男孩!”她说。
是的,感谢老天和观音大妈吧,我心里这么回答,我们又彼此心照不宣。在我弟弟来大学找我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如此的可爱又如此的讨厌,我心里充满了暖意和嫉妒,我甚至不知道我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是如何的互利共生,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又如此的纠缠。“或许我当时是个男孩,我就不会有弟弟了”我心里这样想。
如果你守口如瓶,这些事情可以当没发生过一样。当然,偏偏是同情和自我的怜悯让我在讲述我自身这样的一个故事,或者有人会写一首歌讲述我这个故事,但所有的不该知道或者不该讲述的事情,都会变成一首歌。“某个白痴会写歌然后讲述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害的自己身无分文”他们诅咒的说道。
月光照亮着我的枯骨,坠落感再次来临,煎熬再次来临,时间的针尖在自己的视网膜上,一点一点捻入。没有黑夜的白天不好,不必经历草木枯荣的土地也会自卑,四季分明的地方也不好,那种交替足以让你丢弃了生命,太安静的地方不好,听见无以承受的悸动就是诅咒,蠢人成群的地方从来都不意味着幸福。
痛苦的时刻才是时间隐秘的规则,时间指向痛苦,从一个痛苦跳跃到下一个痛苦,在跳跃的过程中,我又是如此的轻松快乐,痛苦消失的时候,时间的指针不动,像是一切消耗时间的梦想,愿望全都不见。
树影在月光下,被清凉的风快速的摇曳。月光被乌云遮挡住了,时间的指针消失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我为什么会坐到这张椅子上,我在手机上订了火车票,打了的,半路中下起了雨,雨和我的泪水一起落下,就像在考证这个世界和我的人生的意义,司机觉得尴尬看着我流泪又心疼起了来,或许他家里有一个他和妻子不嫌弃的女儿,他“说别哭了,今天天气预报怎么搞的,明明是晴天的,怎么下雨了嘞?……小姑娘,好好地,没什么过不去的,到火车站的路费我就不要了……没事,没事,快到了……”我很不容易停止了我的哭泣,笑着对他说:“谢谢你,谢谢大叔。”
到了站,我感谢并告别了那个热心的大叔,雨还一直在下,我从火车站的窗户向外面看,一群穿着漂亮衣服的一堆人中,有不少的大人小孩,他们的露天聚会被大雨摧毁,吃剩的水果核漂浮在迅速积起的水流中,大人们脱下外套,护着孩子,你追我赶的跑向任何方向的遮蔽处。人的流动好似都有各自的坐标系管理,以及每个人和每个物体都如此的亲密幸福,仿佛他们有内置的洗盘组织,孩子们在需要的时候,听从父母的安排。大人们让所有的物体和人都定格在他们的位置。
当然,在我上了火车之后从这次不痛快的旅行回去之后,我并不知道,那群人的的亲密无间的关系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子里,直到我现在对你讲述,我才知道我对美好竟然如此的渴望,我到了家,洗了澡,从灼烧中恢复平静,一晚上没有怎么睡觉,明天可能又不美了,我心里这样想。嘻嘻,我真是一个乐观且愚蠢的女孩,你说对吗,好像也没有办法了。我害怕一个人的孤独,觉得我现在把我的不好当成我成长的催化剂,我自己数我修长的手指也会受到刺激,这让我有点心烦,甚至很久没倒掉的方便面也成为了我无聊可以讨论的意义。
夜晚悄悄的离开,光明和美好好像一起来了,我又一杯水放在面前,仰头而喝,这次比月光更热烈的阳光去无比安抚着我的眼睛,难得的雨后,几个城市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事物都被淋湿了,空气湿润。湿润让我对于生命的冗余有了更宽容的心态,我为什么讨厌做一个女孩?如同刀子静静的躺着,死亡在褒奖着生命。我笑的也很安详。
这是最后一次,我给你讲述这件故事,谢谢你听了我讲了这么多,你说过,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然后溃不成军。但我们的腐坏何尝不是一种治愈呢?千万别为爱和健康祈祷,君。它本来就是你自己本身就拥有的事,人类如此的不幸,所有才需要爱来平衡,切记,如果上天听到你真正想要什么,他就不会给你。最可怕的是,我们互相践踏了自尊,却以爱的名义去难过了。家里的阳光呀阳光,再也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忧伤了。
再次谢谢你,君,你真的是一个好的倾听者,现在我也学会了自得其乐,活着并乐于呼吸,或许我还抱有我是男孩的愿景,但这种话就说出来就把我自己本来就拥有的属性或者说是美好的画面从高空中纷纷撒落,而城市悬浮,他们从来没有离开我的生活。我困了,明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也只能这样期待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