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道别都该用心一点,因为不知道哪次是最后一次,不能等人成了回忆里的一个影子,才努力回想人生前的样子。
跟人喝酒时也该认真一点,不然就只好在坟头就着风吹草青黄,洒一口咽一口,一晃几年,烈酒灼心。
父亲走的时候,小黑25岁。那天他刚拍完大学毕业照,晚上正挨个串门跟同学道别,手机落在自己宿舍响了几十次,发现时已是晚上10点。
小黑飞奔出学校,叫了一辆出租车,经历了他生平最无力的两个半小时。
路途中,小黑打了很多电话询问父亲的抢救情况,直到最后一个电话里说,抢救无效,人死了。
小黑说,那是人生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因为死掉的那个人,小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有很长的余生要和他相互扶持。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小黑为父亲守夜的晚上,一直在回想。
他想起,和父亲最后一次交谈,是手机短信,父亲告诉他,自己要再婚了,希望他能来参加婚礼。
小黑以学校补课为由拒绝了,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瘩,他给父亲买了一条领带作为结婚礼物寄了回去。
接着他还想起了,与父亲十年以来寥寥无几的对话,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父亲的外遇,母亲的疯狂报复,和最后的一纸离婚协议。
离婚的那个月里,母亲就把小黑的名字改了,她不愿意儿子的姓氏和那个背叛她的男人一样。
父亲在离婚后,就搬了出去,没多久,父亲就职的公司就改制了,父亲从民企高官,一夜之间成了下岗工人。
因为雄心犹存,他短时间内就筹集了所有资产想在生意场上东山再起,结果一败涂地。
那段时间的某一天,小黑记得接到过父亲的一个电话,父亲醉醺醺吐字不清地告诉小黑,你爸爸已经一无所有了,连儿子也跟别人姓了。
然后父亲去了一个矿老板的公司,那个矿老板曾经是县里的小混混,后面偷矿卖矿发了横财,成了当地县城里数一数二的主。
父亲开始了终日醉酒的浑浑岁月。
一次父亲醉酒后,呜啦呜啦地说小黑因为母亲的强势从小就很懦弱,说母亲会害了小黑,小黑警告他住嘴,他给了小黑响亮地一巴掌。
随后他冷静下来,哭了,接着跟小黑讲述了当年离婚前后发生的种种,讲述了他事业的毁灭,妻子的报复。
这个时候,小黑第一次知道,这个哭泣的男人经历的那些失败和耻辱。
那天以后,小黑感觉父亲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这是一种相互疏远。
父亲因自己背叛的内疚和失败颓唐一直无法坦然面对儿子,儿子因为对父亲的责怪和自己改姓的内疚一直无法坦然面对父亲。
随后的岁月里,虽然也经常见面,实际彼此的生活都少有对方出现,一晃好多年。
8年后,小黑去其它城市上大学,父亲提出要亲自送他。
到了学校,小黑害怕自己的姓名被当着父亲的面叫起,提出要自己去排队报道,父亲坚持要陪他一起排队,一起向老师询问,当被发现父子俩不同姓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那是他们彼此的第一次和解,也是他们与各自内心的第一次和解。
上学后第三个月,小黑改了名字,改回了父亲的姓氏,母亲也没有多加阻挠。
自此,小黑和父亲彼此坦然了,父亲的生活状态也逐渐好了起来,爷俩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好几次父亲让小黑陪他喝一杯,小黑都没答应,因为他希望父亲少喝酒,不要再回到终日与酒精为伴的日子。
即便这样,父子之间开始有了父子之间的样子。
凡是你抗拒的,都会持续,这些负面情绪就像黑暗一样,你驱散不走它们,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带进光来,光出现了,黑暗就消融了,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小黑大学毕业,父亲四月再婚,六月突发心梗去世,那晚小黑赶到时,父亲遗体已经转移到殡仪馆,小黑摸着父亲冰冷的手,失声痛哭。
他哭泣不是因为不舍和怀念,而是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失而复得的父亲,再一次离自己而去。
之后每年清明,小黑在父亲的坟前磕了头,添了土,然后都会拧开一瓶烈酒,一口一口咽下去。
爸,喝酒啦!我陪你!
他每喝一口,就洒一口,浇在坟头土上,一边给父亲说着一年来的经历,眼里溢满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