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战事

文/苏恩宏

      一湖夜雨,残灯如豆。

      陆肃然挑了挑灯芯,烛火猛地跳动了两三下,才照亮了舟蓬中的两张脸。对面坐着的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嘴上蓄着一撮小胡子,看上去有些奸诈。他穿着一袭黑袍,后背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

      陆肃然比他年轻一些,面皮白净,身着一套布衣,略显寒碜。他拿起酒壶,将面前的两个酒杯斟满,说道:“都尉大人,我敬你一杯。”

    “我来这里,可不是找你喝酒的。”对面的人冷笑一声。

      陆肃然放下酒杯,“那你所为何事?”

    “装疯卖傻。你本是小小的游击将军,却敢夜袭刺史府,斩杀怀州刺史,还将自己的印绶弃在大堂之上,连夜潜逃,怎么,你这是对朝廷不满吗?”

    “陆某此举,绝非针对朝廷。只是那怀州刺史恶贯满盈,欺男霸女,罪证确凿,却一直逍遥法外。所以陆某才……”

      “呵呵。”对面又是一声冷笑,“这么说,你还是替天行道了?”

    “只是看不惯而已。”

    “好一个看不惯,我从长安追你到这里,风尘仆仆,你觉得我能看得惯吗?”

    “是景王派你来的?”

      对面眯了眯眼睛,“就算是吧。据我所知,景王可是好几天没睡过安生觉了。怎么,跟我回丽竞门走一趟吧?”

      陆肃然笑了,“都尉大人真会开玩笑,你让我回丽竞门那种地方,还不如就地杀了我。”

    “那就如你所愿!”对方背后的黑袍猛地鼓荡起来,无风自破,一道银线从里面激射而出,陆肃然俯下身子,面前的酒壶和蜡烛被齐刷刷地切断了。那银线转了一圈再度袭来,陆肃然右肩一耸,腰刀出鞘,和那银线“铿”的一声撞在一起——他这时才看清楚,那道银线原来是一柄在高速旋转的飞镰。

      寒光照眼。

      舟蓬的顶子也被齐齐地削去了,像是一块豆腐似的滑落进了水里。两个人站在小船上,一头一尾,中间隔着迷蒙的雨丝,头发有些湿了。

    “听说陆家刀法快如迅雷,真有那么厉害吗?”对方将飞镰握在手中,一脸得意地问道。那镰刀的利刃上,正往下淌着鲜血。

    “快不快,你自己还不知道吗?”陆肃然面无表情。

      对方一惊,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道血痕从左肩贯至右胯,像斜披了一件袈裟。片刻之后,一蓬血雾才从伤口里喷将出来,和空中的雨丝混在一起。他呻吟了一声,飞镰脱手,瞪着眼睛栽进了湖里。

      陆肃然也半跪在地上,用刀支撑着身体。他的小腹正往外汩汩流着鲜血,把船板都染红了。刚才那一记飞镰,他没能完全躲过。

    “哼,丽竞门的手段,果然……”他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从衣服上撕出一块布条,将伤口紧紧的裹了,然后摇起船桨,向岸边靠进。

      可是他一摇船桨,腹部的伤口就迸出一团血来,不多时就把衣服浸的洇湿。在距离岸边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陆肃然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眼前一黑,跌进了水里。

    “娘的,这死的好冤。”他心想。

                      第二回

  “你是什么人?”

      恍惚中,陆肃然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你是什么人?”

      这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陆肃然的神识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面前有一个虬髯大汉,相距不过一尺的距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糟了,难道是丽竞门?他心神猛地一动,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是寻常的农家院落,才放下心来。

    “我是浔阳湖的渔民,一不小心……”

    “放屁!渔民还有这个?”大汉拿起一个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正是那把黑鞘腰刀,“俺在水里救起你来的时候,你手里紧紧握着这玩意,打鱼还用刀?”

    “近来湖上有匪患出没,我拿把刀,只是用来防身。”

    “你还骗人……”大汉正要发难,忽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闯了进来,“哥,你有完没完了?”

    “明溪,这人不说老实话。”大汉转过头辩解道。

    “你让人家先把伤养好成不成?”姑娘一边嗔怒着,一边将大汉推了出去。她回过头看向陆肃然,双眼如小鹿一般清澈,“你别多想,我哥那人就这样,其实他心底是好的。我们在湖边发现了你,还是他把你扛了回来,去医馆请了郎中。”

    “救命大恩,没齿难忘,敢问姑娘芳名?”陆肃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姑娘上前扶住了他,“我叫明溪,我哥叫明虎,就在浔阳湖边上做些小营生。公子怎么称呼?”

    “我……我叫……”陆肃然欲言又止。

      明溪忽然笑了,“不方便说就算了,你先养伤,什么事等伤好后再说。”

      陆肃然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有了明溪的悉心照顾,他恢复的很快,气色也慢慢地好转了,只是明虎还对他戒心十足,经常拿着那把黑鞘腰刀盘问他。

    “你是山贼?”

    “还是侠客?”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哪个门派下山来清理门户的。”

  “难不成,你是朝廷通缉的惯犯?”

      陆肃然哭笑不得,对于这些问题,他一概避而不答。而越是这样,明虎对他的好奇心就越重。每当这时,明溪就会劝他哥,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这一日晚上,陆肃然正在睡觉,院子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明虎推门而入,明溪刚喊了一声“哥”,就被明虎制止了,“嘘……小声点。”

      可是,陆肃然还是被惊醒了,出于敏感的职业素养,他将耳朵贴在了墙板上,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展开纸张的声音,只听明溪问道:“哥,这是啥?”

    “城门口贴的告示,被我偷偷揭回来了。你看,悬赏通缉犯人陆肃然,这家伙杀了好多人啊,还有朝廷的官员,把丽竞门捉拿他的人都给杀了!”

    “你拿这玩意干嘛?这跟咱有啥关系?”

    “你看,这告示上的画像,像不像隔壁那小子?”

      明溪沉默了,想必也看出了端倪。

    “我就说嘛,平白无故地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身上还带着刀。你先别声张,趁他伤还没好,明一早我就绑了他去县衙换银子。”

    “哥,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到现在你还想包庇他?你疯了!咱们是五邻为保,要是现在不告发他,等官府知道了,周围的街坊邻里都要受牵连!那可是杀头流放的罪!”

      陆肃然不再听下去了,他在黑暗中独自坐了一会儿,长吁了一口气。虽然伤还没有痊愈,但他挣扎着下了床,穿好衣服,摸到自己的刀,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

                      第三回

      陆肃然捂着小腹一路夜奔,一刻也不敢停。他想在黎明时分赶到驿站,买一匹马,以节省些脚力。

      希望悬赏告示还没发到那里,他在心中暗自祈祷着。

      奔逃了大约有七八里地的光景,陆肃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刺破朦胧的夜色,直冲他撞来。陆肃然来不及开口询问,一个翻滚闪到旁边,那马被勒住缰绳,嘶鸣一声,紧接着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黑衣人从上面跳了下来,背后长剑骤然出手,直奔他咽喉而来。

      这是要命的招式。

      陆肃然拔刀相克,刀剑相交,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对方忽起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腹上,陆肃然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还没痊愈的伤口又裂开了,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这人招招捡他要命处下手,明显是不想让他活了。陆肃然沉声问道,“这不是丽竞门的招数,你是什么人?”

      对方不答,举剑刺来,如银蛇吐信,又狠又快。陆肃然眼中一凛,左脚蹬地,拧腰翻胯,将力量传达至右臂,接着猛然出刀!

      林中鸟雀振翅而飞,仿佛是畏惧那锐利的刀气。此招正是陆家刀法的不传之秘:流星破。

      两人错身而过。黑衣人愣住了,这一击明显超出了预料,手中的长剑“铿”的一声断了,接着是脸上的獠牙面具,斜斜出现了一道印痕,裂成两半掉在地上。

      陆肃然的脸上出现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脱口叫道:“明溪?”

        对面的黑衣人相貌清秀,眼神明澈,不是明溪又是何人?她把断剑扔在地上,却不再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农家小女,而是浑身洋溢着一股彪悍的绿林匪气。她拍了拍手,赞道:“陆家刀法天下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明溪,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肃然,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前在渔村的时候,只不过是考验考验你。”

    “考验我什么?”

    “考验你真是被通缉的凶犯,还是朝廷故意派来的爪牙。没想到你害怕我们送你见官,竟然连夜逃遁,算是给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反正你现在也无处可去,怎么样——”明溪朝他伸出手来,“愿不愿意加入红花盟?”

      陆肃然大惊,“你是红花盟的人?”

      明溪莞尔一笑,“奴家可是红花盟的总瓢把子,江湖人称‘玉观音’是也。”

      大名鼎鼎的玉观音,传说中的绿林女魔头,那个连京城也为之震动的红花盟盟主,就在此刻,毫无戒备地展露了真容。黎明时分的第一道光掠过云层,映在她的瞳孔里,散发出五彩光芒。

      陆肃然心底有根弦被拨弄了一下。

                      第四回

      拜了香堂,供过香案,陆肃然正式成为了红花盟的一员。他面对神明起誓:“入红花盟,惩奸除恶,荡尽不平,若有他心,三刀六洞。”

      明虎的真名叫做“王虎”,至于他是明溪哥哥的身份,当然也是为了测试陆肃然而伪装的。这个豪爽的汉子拍着陆肃然的肩膀说:“好兄弟,我早就看好你了。怀州刺史那狗贼欺男霸女,丧尽天良,我早就想干掉他了,没想到被你先下手了。呵呵,杀得痛快!”

        陆肃然喟叹道:“我曾深入大漠,北击沙陀,以战功升至游击将军,本想报效朝廷,荡平宇内,没想到官员贪腐,蠹虫横行,行尸走肉之辈充斥庙堂,陆某实在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

    “就是!”王虎叫道,“何必做那鸟官,受那鸟气。以后你我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岂不快哉?”

      有了陆肃然的加盟,红花盟如虎添翼。绿林好汉大多是底层出身,目不识丁,空有一身蛮力,像陆肃然这种读过书,又在战场上历练过的文武双全之才,殊为难得。很快,在陆肃然的辅佐下,红花盟一统江北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帮派,声望如日中天。

      红花盟大搞庆功会,一直饮宴到子夜时分。明溪喝多了,脸色绯红,在火烛的映照下,犹如翡玉。她又伸手去拿酒杯,却被陆肃然轻轻按住,“盟主,你喝多了。”

    “呵呵,人生苦短,何不尽情享乐?”明溪笑着说道,却掩饰不住淡淡的悲怆。

    “盟主,你有心事?”

        明溪转头看向窗外,正月色皎洁,她回过头,眼带醉意,“肃然,陪我出去走走?”

      两个人漫步在月光之下,都有些沉默,陆肃然咳了一声,先说话了,“恕我多言,如今红花盟在江北一家独大,已无他人可分庭抗礼,盟主为何看上去闷闷不乐?”

      明溪轻叹一声,“江湖再大,在朝廷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只蚂蚱。”

      陆肃然眼神一惊,“难道说……你还想改朝换代?”

    “呵呵,我们这些乡野村夫,哪有那个本事,你看,盟里的兄弟,只不过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罢了。”明溪沉默片刻,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创建红花盟吗?”

  “不知道。”

    “早些年,我也是一个活不下去的苦命人。”明溪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家本住凤林关外,在那里,有一片金黄原野。我十三岁那年,铁勒人起兵,与朝廷交战,一时间关外百姓流离失所。我父母在带我逃亡的路上,不小心冲撞了一位朝廷将官的车驾,竟被他当场斩杀。我流离关内,后被一女尼收养,授我武功。女尼死后,我混迹江湖,结交义士,成立了红花盟,以待他日能报血海深仇。可是,当年斩杀我父母的将官却节节高升,如今已做了燕云节度使,我根本撼不动他一根汗毛。”

    “燕云都护……你是说,贺兰京?”

    “就是他!”明溪咬牙切齿,“贺兰狗贼,他杀了我全家!”

      陆肃然长叹了一口气,“贺兰京因征剿铁勒有功,升至骁卫大将军,后来又攀附上了豫王。在当今皇上的子嗣中,豫王是最受宠爱的一个,或许他日被册立为太子也未可知。贺兰京由此在朝中权势大盛,被封为燕云都护,雄踞一方。你想与他为敌,哎……”

      明溪眼眶泛红,紧紧咬着嘴唇,两行眼泪竟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陆肃然慌了,想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明溪却一头扑进了他怀里,嚎啕大哭,夹杂着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陆肃然胸前的衣襟都被浸湿了,他只能轻轻抱着明溪,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踌躇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明溪,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明溪抬起头来,满脸是泪。

    “因为职务关系,我在燕云都护府呆过一阵子,知晓里面的格局和兵力布防。十日之后,便是八月十五,都护府内会举行宴饮,兵力部署有所松懈。届时我们若发动奇袭,定可出其不意,取下贺兰京的首级。”

    “真的吗?你愿意帮我?”明溪的眼中充满了惊喜。

    “当然愿意了。”陆肃然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我现在是红花盟的人,帮盟主办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送明溪回去后,陆肃然回到房间,掩上房门,写了一张便笺,窝成小卷,塞进一只信鸽腿部的竹筒里。事毕,他打开窗户,信鸽腾空而起,振翅南飞。

                      第五回

      八月十五,中秋节。

      燕云都护府里灯火通明,节度使贺兰京正设宴款待下属,他身材健硕,面若虎狼,已饮了数十盏酒,却只是微醺,一时兴起,将一个正在跳舞的舞姬搂入怀中,上下其手,分列两侧的官员却只是哈哈大笑,看着那舞姬在贺兰京怀里苦苦挣扎。一名下属进言道:“贺兰大人,近日我从宫里听得消息,皇上立嗣在即,众臣多保奏豫王,皇上也有心为之。日后贺兰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哈哈,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亏待你们!”贺兰京举杯道,“来,喝酒!”

    “嗖”,一支冷箭,正射在他面前的案板上,还在兀自发颤。立刻有人惊叫道:“有刺客!”

      贺兰京一把推开怀里的舞姬,想寻路而逃,这时,红花盟众人已冲了进来,和府里的卫兵混战在一起。明溪一眼就看到了贺兰京,她大喝一声,“狗贼,哪里逃!”接着便挺身而上,一柄长剑游龙般刺了过去。那贺兰京也是武将出身,仓皇间捡了一把兵器和明溪斗在一起。无奈红花盟人数众多,又是奇袭,眼见都护府大势已去——忽然,外面冷不防射来一排弩箭,“嗖嗖”数声,红花盟众人纷纷倒地。

    “糟了,有埋伏!”明溪猛地回头,银牙咬碎。

      陆肃然也愣住了,他很意外,就算有增援,也不应该来得这么快啊。王虎大声叫道:“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陆肃然格挡着飞来的弩箭。

      眼见部下死伤众多,这样下去非得全军覆灭不可,明溪放弃了与贺兰京的缠斗,命令其余人道,“快撤!”

      此时贺兰京哪里舍得罢手,他指挥着其他卫兵,大喊道,“抓住那个领头的娘们,我重重有赏!”

      卫兵们将明溪团团围住,陆肃然冲进去保护她,明溪却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怀里,然后一把将他推开。

      陆肃然低头一看,塞进怀里的,竟然是红花盟盟主的令牌。

    “明溪,你……”

    “快走,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明溪眼神决绝,“红花盟,就托付给你了。”

      陆肃然犹豫不决,但他也明白,再不撤,今天都要交代在这里。最终,他顿了顿脚,命令道,“突出重围,分散撤退!”

      陆肃然为吸引敌军注意力,一个人朝正门冲去,刚突出重围,却见到了守在门外的羽林军。这是从长安调配过来的军队,不应该出现在燕云的。羽林军的队长也看见了陆肃然,竟然躬身长揖道,“陆大人。”

  “怎么回事?”陆肃然问道,“景王来了吗?”

  “这种大事,景王当然会亲自驾到。”

    “我要见他!”

    “不必了。”

    “为什么?我已给景王飞鸽传书,罗列了贺兰京的诸多罪证,就算今日取下他人头,景王照样可以在御前参他一本,同时也断了豫王的左膀右臂。景王却为何要向红花盟痛下杀手?”

    “区区一个贺兰京,何足挂齿。景王本来的目的,就是红花盟啊。”羽林军队长露出了一丝奸笑。

    “你……”陆肃然突然感觉到气血攻心,头晕目眩。他嘴唇哆嗦了两下,忽然反手一刀,将那名队长头颅斩下。羽林军见状,齐齐放箭,陆肃然却早有准备,就地几个翻滚,逃遁在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回去之后,陆肃然清点了一下人数,此次突袭伤亡惨重,从都护府全身而退的,不过十之二三。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盟主明溪没能逃出来。王虎一脸悲怆,说:“既然令牌交给了你,那么你以后就是我们的新盟主!”

      陆肃然手里紧紧握着令牌,几乎要攥住血来,“好,这个盟主,我当了!”

                    第六回

      都护府内一片狼藉,明溪被卫兵擒住,五花大绑。贺兰京拿着一把刀顶在她的脸上,还惊魂未定,“臭婊子,竟敢暗杀我。说,你到底是谁?”

    “呸!”明溪朝他啐了一口唾沫。

      “死娘们!”贺兰京抹了一把脸,“今天我非剁碎了你不可!”

      他正要挥刀动手,忽然一排羽林军冲了进来,中间还簇拥着一个人,淡淡说道:“贺兰大人,不要动怒嘛。”

      贺兰京回头一看,立刻跪下了,“不知景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哎,不怪你,我也是提前收到消息,得知你有难,特来助你一把。”景王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倒有几分英俊,他看了一眼被捆着的明溪说:“如此清秀的姑娘,贺兰大人要给砍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只是这女子深夜来袭,我……”

    “如何处置她,就交给我吧,贺兰大人同意吗?放心,我一定会严加审讯的。”

      贺兰京抬头看了看明溪,又看了看景王,不敢忤逆,只得道,“全凭景王发落。”

      跟着浩浩荡荡的羽林军,明溪又被带到了长安。

      景王府邸内,明溪被侍女伺候着梳洗完毕,换了一身衣服,景王才走进来,摆摆手屏退左右。明溪忽然抓起一把剪刀顶在景王的脖子上,道,“你知不知道,我可以顷刻间取你性命?”

    “江湖上人称的‘玉观音’,果然名不虚传。”景王却笑道,“不过,你要杀了我,就没人帮你报仇了。”

    “什么?”明溪眼神一惊。

  “我知道你的仇人是贺兰京,可是他贵为燕云节度使,是你说杀就能杀的?今天就算我不搅局,他的援兵也马上会到,你们一样跑不了。所以,想杀贺兰京,你只能依靠我。”

    “凭什么?”

    “凭我是景王。你应该知道,贺兰京是豫王的心腹,而豫王一向又与我水火不容,未来的太子,将在我二人中产生。我想你也明白,红花盟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为了增加被立为太子的筹码,我特地牺牲掉了最得力的一个下属,派他打入到了你们组织内部。”

    “你是说……”明溪的声音开始颤抖,“陆肃然?”

    “没错,陆家刀法,天下闻名,我想你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香饽饽的。但很可惜,最后关头,他却背叛了我。”

      明溪的手抖了一下,剪刀铿然坠地。

    “单靠你们这些江湖游勇,成不了事,也报不了仇。所以,你想报仇的话,只能依靠我。”

      “你想让我怎么做?”明溪紧紧咬着嘴唇。

      “很简单——”景王忽然搂住了她的腰身,“成为我的人,然后助我将红花盟彻底剿灭!这样,父王就会对我青眼有加,我就会被顺理成章地册立为太子。等到那一天,你猜我会对谁下手?当然是豫王,以及他的党羽,我都会一同剪除!到时候我会把贺兰京交给你,你想怎么折磨他就怎么折磨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哈哈哈,”景王忽然大笑起来,“朝堂之斗,可比你们江湖上凶险百倍!你以为我成了太子,会放过支持豫王的贺兰京吗?就算没有你,我一样会弄死他。同理,如果豫王当了太子,我一样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明溪紧紧闭上眼睛,睫毛抖动着,她咬着的嘴唇,已经渗出血来。

                    第七回

      红花盟的总舵,在江北燕子坞。

      明溪头戴银盔,身着银甲。率领羽林军,朝着燕子坞进发。

      为了报仇,她必须要毁掉自己一手创建的组织;为了报仇,她必须要跟昔日的同伴刀刃相向。

      景王说的没错,这是她报仇唯一的途径。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这辈子恐怕连贺兰京的面都不会再见到。

      罢了,明溪痛苦地想,这都是宿命。

        经过燕云都护府一役,红花盟虽然元气大伤,但毕竟为江北第一大帮派,根基仍在。又经过陆肃然悉心休整,恢复不少。所以当羽林军冲进去的时候,遭到了激烈的抵抗。

      明溪带着面具,提着长剑冲了进去。

      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

      她一连刺倒数人,为羽林军杀出一条血路,而这时,一个彪形大汉挡在了面前。

      是王虎,他双眼圆睁,手中擎着一把陌刀,似有万夫不挡之勇。几个冲上来的羽林军都被他一刀两断。

      明溪冲了上去,长剑出手,刺的王虎连连后退。他的眼神变得奇怪,也许他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他又看不穿面具下的那张面孔。明溪没有给他猜疑的时间,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王虎倒了下去,满口血沫。明溪抱住他,让他倒在自己的怀里,双手合上了他的眼。死亡,只是一种解脱,面对真相,才是最大的痛苦。她不愿意让昔日的同伴承受这种痛苦,这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善意了。

    “明溪。”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回过头,看到了陆肃然。

    “面具这种东西,能骗得了人一次,骗不了第二次。”陆肃然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溪站起来,“是你先欺骗了我。”

      陆肃然沉默不语。

      明溪又道,“景王能替我报仇。”

      陆肃然还是沉默。他无力反驳。

      明溪不敢犹豫,她怕一犹豫,自己就下不了手。她狂叫一声,举剑刺来。

      陆肃然拔刀相克,却只是闪避,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燕子坞外,一批黑甲卫兵刚刚陈列完毕,将这里团团围住。为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神色骄悍,不可一世,正是贺兰京。

      下属进言:“豫王真是神机妙算,让他们螳螂捕蝉,我们黄雀在后,这一战的功劳,全是贺兰大人的。”

      贺兰京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待我一举剿灭红花盟,助豫王登上太子之位,到时候,看朝堂上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兄弟们,跟我冲,今天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全副武装的卫兵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进了燕子坞。

      贺兰京嗜杀成性,身先士卒,挥舞着马槊砍翻数人,有红花盟的人,也有羽林军。他的突入,让燕子坞里的场面更加混乱,死亡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贺兰京看到了一身银盔银甲的明溪——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他知道那肯定是羽林军的高阶将官,于是他冲过去,在明溪的背后高高举起了槊刀。

      陆肃然眼神陡变,他抓住明溪的盔甲,将她甩到了自己的后面,而他却由于惯性,站到了明溪刚才的位置。明溪转了一个圈,习惯性的一剑刺出。

      贺兰京的马槊,砍在了陆肃然的肩膀,而明溪的一剑,刺穿了陆肃然的胸膛,还有站在他后面的贺兰京。

      贺兰京丢了马槊,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那里的血被心脏泵压着,正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出。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只是徒劳地挥舞了几下,便一头栽倒在地。

      明溪愣住了,片刻之后,她赶紧扶起受伤的陆肃然,用力按压着他的伤口,可是已经于事无补。

      陆肃然伸出手,轻轻摘掉了她脸上的面具,看到她脸上布满了泪水。

    “明溪……你……终于报仇了……”

      明溪只是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东西,还给你……”陆肃然拿出令牌,轻轻地放进她怀里。她却只是紧紧地抱着陆肃然,怕稍有松懈,就会失去什么。

    “明溪……离开这里,离开朝廷,离开江湖,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的瞳孔里一瞬间掠过五彩光芒,那是他曾经看过的颜色,然后熄灭了。

      明溪一声长啸,声如裂帛。

      燕子坞燃起了熊熊大火,所有死在里面的人,都已经葬身火海。

      明溪回头看了一眼,掏出令牌,扔进了火焰里。她手里拿着那把黑鞘腰刀,跨上一匹马,向远方驰去。

      那是凤林关外的方向。

      在那里,有一片金黄原野。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390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821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632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170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033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098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11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204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79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72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41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13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76评论 3 29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93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71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86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76评论 2 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