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母校新城实验中学,其教学主楼的外观,悲观的说,像个低矮炮楼。
四层高楼围成个标准圆形,圆内是片课间活动场地。这样的外形,单纯幼稚的初一新生看了,也许会说,像母亲在张开怀抱。
啊。我的“母校”!
夏夜,班主任的自习课。那天晚上我很是兴奋、亢奋,时不时转过身和后排的“师父”(曾拜托他教我画画)展开激辩。我们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不把班主任放在眼里。
我们浑然忘我,却不知悲剧即将发生。
班主任杨老师,此刻正高踞讲桌之后,专心的批改着作业。偶尔抬头瞟一眼桌下众生。
杨老师是语文老师,平时话不多,很威严。这威严也和他的胡子有关。他的络腮胡又浓密又深沉,真是不怒自威。
然而数周后,他突然剃掉了胡子。当他踱进教室的一刻,全班震惊。半晌无语。我们发现班主任至少年轻十岁。这是后话,点到为止。
且说自习课上,杨老师被同学们的嗡嗡声撩拨的不胜其烦。他缓缓抬头,眯缝了双眼,更支起耳朵侧耳细听。
在一片蚊子嗡嗡声中有两只赖猫在哼哼。异常的刺耳。抓耳挠心。
杨老师迅速探明声音来源。他大手一挥,食指隔空戳出,口中爆出一声霹雳:“东布!你给我上来!”
老师没说“过来”,而是说“上来”。好像在喊我上擂台。
我正与后排师父忘情神聊,经此一唬,打了个哆嗦。我缓缓转过身来,缓缓低下头站起身,缓缓走上讲台。
老师余怒未息,说了我两句,让我背靠黑板站好。他又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和谁聊,嗯?”
我当时实在太年轻了,“江湖经验”严重不足。毕竟平时在家在校我都是个“乖宝宝”,很少遇到这种场面。于是我不假思索,更准确的说是没过脑子的,缓缓伸出手来,指着师父说:
“他。”
哦……时隔多年,师父那一刻的表情依然历久弥新,如在眼前!行走江湖多年,竟被自己人暗算。玩鹰的,到了儿竟被鹰啄了眼……
他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上讲台。
他偷偷在我耳边说了句温柔的贴心话:
“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把我卖了!”
我只好不好意思的笑了。没敢让老师瞧见。
我们一对儿背靠黑板站到下课。老师卷起语文书,在讲桌上一顿,不详的说:
“下课!你们两个跟我来!”
山雨欲来。
2
出了教学主楼的北门右拐,我们三人拐到学校背后的空地。
空地中央一排排摆满学生的各式单车。此刻它们在昏暗的月光下齐齐披一身暗色丧服,缄默而黯然。
空地左右是两排教师住房。窗口映出快活的电视屏幕闪光,依稀传来剧中人的嬉笑:
“瞧瞧,瞧瞧,真是想不到。嘿嘿嘿……”
“可不是么,有人幸运就有人倒霉呗……”
夏夜的空气沉闷且燥热,忽然吹来一丝凉风。凉风过后,周围更加沉闷,连身上T恤袖口都懒的再抖动分毫。
天空像一只从未睁开的眼睛,耷拉在头顶。
我们三人缓步走着。班主任背着手走在最前面,语文书不时拍打臀部发出声响。我与师父并排而行,迈着小碎步。师父久经沙场,面色坦然,略微含怨。我却因为紧张拘束,肩部稍稍下沉,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
快到自家门口时班主任脚步一滞,猛然转身,怒盯我俩。
我心头一紧。
“咚”!“咚”!两人脑袋上各挨了闷头一棒。
真真好棍棒!不轻不重,力道拿捏精准。打下来不甚疼,声音却挺吓人。不偏不倚,角度击打得当。打凹了头发,也按摩了头皮。
更有意外惊喜。
我睁眼看到眼前有几颗小星星在跃动。此所谓眼冒金星是也!
星星们精灵般在飞舞,旋转。
我惊奇的望着这几颗小星星。直到它们消失不见。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自己不由的惊叹于人体构造之精妙……
而此时,杨老师早已垂下手中捏成卷筒状的语文书。叹了口气。
他气消了,面部绷紧的肌肉松驰下来。上唇鬓边下巴的络腮胡子,也恢复了温柔与蓬松。
老师的眼睛不再深深的凹陷,眼神变的柔软。
他平心静气的劝我们学习,提到“知耻而后勇”。又对我师傅说,你已留过一级,更要努力。
最后,他要求我们每人写一份检查,第二天交。然后缓缓摆了摆手,放我们回教室了……
如今想来,杨老师并不擅长做思想工作。他虽知理论的苍白无力,却也无可措手。而我们又是那么年轻。但彼时那般真诚的劝说确乎又洋溢着扑面的感染力。
我们被感动了。虽然只持续了数分钟。
却也足以回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