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世界

01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明明记得晚上的时候我在酒吧和朋友喝酒,因为心情不好,所以点了很多酒,喝的差不多,大概两点钟,朋友搀扶着我,出了酒吧,替我叫了一辆回家的出租车......

我想应该是喝了太多酒,醒来之后浑身都觉得疼,感觉身体像是被人撕扯了一样,脸上也有些疼,可能是喝醉的时候,脸不小心刮在哪里,刮伤了吧。

只是我为什么会躺在这儿?这是哪里?

我挣扎着站起来,才感觉到浑身是湿漉漉的,我躺在水面上,说是水面,不如说是我视线能够看到的范围内,都平铺着及脚踝的水,就好像这就是原本的地面。水虽然浅,但怎么都看不清水面以下是什么样子,大概是水面反射的光太刺眼了,肉眼没法一直盯着,盯着看久了,就眼花了。我觉得奇怪,正四处环顾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棵树,树下坐着一个人,我走近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顶着一头绿头发,她穿着一身白净的裙子,皮肤也粉嫩嫩的,好像新生的婴儿那样紧致。

“小姑娘,这是哪,你知道吗?”

女孩抬头看我,没说话,又把头低下去,抬起右手,指了指她正前方的方向,我有些不理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才发现,这个地方空荡荡的,地面铺着的一层水反射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把这个地方照的亮堂堂的,很晃眼的亮。你知道大海的那种广阔吗?—— 一眼望不到边,这里就是那样望不到边的广阔,我和这个女孩,在树下,不知道是在这个地方的角落,还是中央,总之太空旷了,感觉被放生在杳无人迹的荒野。我想喊一声“到底还有没有人”,但又看看这个坐在树下的女孩,把话憋了回去。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是哪?为什么你和我会在这?”

女孩甚至没抬头看我一眼,就是抬手一直指着之前指过的方向,我看看她,我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指女孩指过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让我朝那边走吗?”女孩还是不做声,难道是聋哑人?我顺着那个方向开始走,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那个女孩,她站起身来,朝着我走来,然后从我身旁经过,走到我前面,我快步跟上,和她并排走着,结果她停下来,瞥了我一眼。

“哦......是让我在后面跟着是吧?”

我跟在这个小姑娘的身后,开始朝着她之前指过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才发现自己的鞋子和袜子都已经湿透,于是我脱下鞋子和袜子,把它们拿在手上,我弯腰去脱鞋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孩早已经是光着脚走在路上,但她的手里并没有拿着鞋子。我想去问她,想想又算了,反正她也听不到我说话。先找到回家的地方再说吧。

我们走啊走,身后的那棵树慢慢地变成一个点,又慢慢地完全看不见。四周什么都没有,就是被地面的水反射出的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要向什么方向走去,但没有办法,我看女孩还是很坚定朝着前面走去,就默默地在她身后跟着。

“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这个地方是这个样子?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到底还要走多久?”,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些问题......应该走了有两三个小时吧,反正我是走的口干舌燥,腿也已经发软了,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可是女孩身上没有丝毫感到累的迹象,就是向前走着。我受不了了!我把鞋子连同袜子都扔在地上。

“到底还要走多久啊?你要带我去哪?喂,我和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见啊!听见就回答一声啊......”

女孩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嘴里吐出两个字“跟着”

“原来你会说话啊!你别走那么快啊!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啊?为什么这一个人都没有?你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爸妈呢?为什么.....”

女孩一个转身,我差点撞到她。

“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她虽然这么问我,但我清楚女孩一定知道答案。

“你死了”,她淡然地说完这句话,就好像我傍晚去菜市场问卖菜大妈还有没有新鲜的鸡蛋时,大妈回答我“没有了”一样的平静又肯定。

我死了?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我明明现在还站在这!昨晚我和朋友一起在酒吧喝酒,差不多两点的时候,我们从酒吧出来,朋友帮我叫了一辆出家的出租车,我上了车,然后车就一直开,一直开,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之后我就在这里了......

“喂,小孩,你站住!你说清楚!我没死!我怎么会死!我让你站住!站住!”

女孩没停下来,也没回头。

“那你摸摸你自己还有没有心跳。”

对!心跳!心如果还跳着,人就一定还活着!我把手放在胸脯!心跳,砰砰砰跳动的心脏。小的时候去医院体检,医生拿着听诊器帮我检查身体,我好奇的从医生手里拿过听诊器,把它放在自己的胸膛,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后来,偷拿妈妈钱夹里的钱、第一次说谎、一个人站在去大学的机场时、被老板拿着报表劈头盖脸训斥时......我都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对!心跳!如果跳着我就......

我死了!

02

我感受不到我的心跳!心脏是在左边吗?为什么......我......我......我竟然摸不到我的心跳,我的心脏竟然没有了心跳?不可能......

“没有心跳吧。你真的死了。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女孩还是一直朝前走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念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死了呢?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有这是哪里?”

“人死了之后,还能去哪里呢?”

“天堂?地狱?可我是个无神论者......难道说,真的有神存在?这里.....是天堂吧......”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空无一人,地面上的一层水反射出来的光映衬地周围亮堂堂又白茫茫的,我和女孩像落在一张巨大白纸上的两个标点符号,“是天堂没错吧......小的时候,我会扶老奶奶过马路,遇见乞讨的人会把身上的零钱都给他们......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腐烂的松鼠,还赶紧回家去拿了铁锹,把它埋在了树底下......从小到大,每一次重大的考试,我都从来没有做过弊,都是靠自己能力来考的......十七岁的时候......”

“所以呢?我有告诉过你,这里是天堂?”

“这里不是天堂?不是天堂那不就是......这里是地狱?这里怎么会是地狱呢!我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在地狱呢?不可能......我不可能......不是说,上帝是很仁慈的吗......我没有......知错就改难道......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做错事呢,知错就改难道都不可以吗?对,我是做错了很多事情,我活着的时候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是......如果我都要下地狱,那那些人......你知道吗?我在大学里认识的一个女孩,被她的导师强奸了,她挺坚强的,到处找可能会处理这件事的地方,但是......后来她自杀了,那个强奸了她的畜生还依然做着导师,最近听学弟学妹说他要晋升了......”

“你,只是认识那个女孩吗?”

“......大学里,我是她比较亲近的朋友。一开始,她告诉我导师对她动手动脚的,我当时想的是,大学也就几年,忍一忍就过去了,而且,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我就劝她忍耐一下,也别到处说,以免得罪了导师,但是我真的没想到......她自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好好入睡,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她,那段时间,我几乎快陷入抑郁之中......这件事也过去了七八年了,但是,真的是我害死了她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现在死的是我?而那个导师却能安好无恙,还连跳几级的升职,业界权威四个字你知道吗?那是他的头衔......”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笑出声,很无奈:“所以,现在竟然死的是我?如果真的有上帝,这一切的生死安排是不是太过于玩忽职守?世界是为了谁而建造的?”我说完这些后,得到的只是长久的沉默,我再环顾四周,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像雾,像是火葬场的额烟囱升起的白烟笼罩整个地方,看不到前方是什么,回头也是模糊一片,我被困在了这里。

“仅仅只是一个女孩吗?”半晌,女孩突然开口问我,语气冷漠的像是阴间的黑白无常,代替阎王爷提前审判我。

“不是。如果这是上帝安排的忏悔时刻,那我现在就摊开我自己,把角角落落黢黑的褶皱都展平。”

我走的累了,在说出很多年前的事情后,我选择坐下来,女孩就站在我面前,我低着头,看不到她是否看着我。

“我十四岁的时候,因为青春期叛逆和父母吵架,一脚把我家的宠物狗踢下了楼梯,它死了。后来,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又养了一条狗,还叫那个名字,我每天都带它去遛弯,不定期还带它去宠物医院,我对这条狗很好,至少我这么认为,至少比对之前那条狗好......还有一次,在公交车站,看到那个老爷爷的人不止我一个,当时我赶着上班。那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如果我迟到了,就很有可能会丢掉工作,我真的很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在公交车站,真的很多人都看到那个老人摔倒在马路上,他好像摔破了脑袋,流了很多血,我想着一定会有人报警的,一定会有人给救护车打电话的,所以我只是把手机握在手里然后焦急的等待着公交车。第二天新闻报道说他因为抢救不及时就死掉了,我以为会有其他人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如果我当时打了电话,也许这个老人就不会死掉......这么说来,我好像的确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杀人魔。”

女孩在我说完这些后,坐下来,我才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原先粉扑扑的脸颊变得有些蜡黄。我看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就没有多问。这时女孩突然转过头问我:“你经常做梦吗?”

“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做梦,有一个梦,它是我做过的所有梦里,最让我觉得恐怖的梦。这个梦,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害怕我把它讲出来后,梦里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于是我对女孩说起我曾做过的梦。

“在那个梦里,我掉进了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就像现在这个地方一样,很大很大也很空,只是它的地面是黑色的沙滩,远一点的地方,是黑色的礁石,起起伏伏,于是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被这黑色起伏的线条,啃成不规则的形状,平铺在我头顶上的空间。和我一起掉进这个地方的还有其他的人,在我准备走向那片黑色礁石的时候,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赶在我前面跳进那片黑色礁石里,原来看着像是凸起很多礁石的地方,其实更像是沼泽,有人跳进去,消失不见。没过多久,那人的衣服从他跳进去的地方被吐了出来。

一切安安静静,那个梦里没有一点声音。因为是在梦里,我看见那个从礁石里消失的人掉进一个黑洞里,他赤裸着没有一丝血色,比白纸还要白的身子,以胎儿的姿势躺在那片黑色里。梦里很快到了第二天,我和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坐在一个长长的餐桌前,像是最后的晚餐那样的场景,我坐在其中,突然来了一个人,对着我们说,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刚做好的新鲜人肉包子,要趁热吃。我低头看包子的时候,又突然被梦境带到一个街头。

那个街头,人们在彼此厮打,这些人里有夫妻、有子女和父母、有至亲挚友……他们挥起拳头、抡起镰刀朝着彼此冲去,像是进入到游戏界面,我站在街头,看着天空中显出很多字,上面写着这场混战的规则:如果曾相识的人记得彼此,就可以从游戏中胜出,免于一死。接着我看着我认识的人,出现在街头,他的左手拎着一把镰刀,朝我走来,我冲他大声呼喊“是我啊,是我啊,是我啊……”,然后我从那个梦里惊醒。”

我讲完这个梦,侧身看看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她看着前方,没说话。又是很久的沉默。

我站起身来,对女孩说:“既然我都死了,那我们还要接着走吗?我们要走去哪里?”女孩也跟着站起来,回答我:“走吧,走吧。”

“对了,我也没说过这里是地狱。”

03

我看着往前走的女孩,选择继续跟在她的后面。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那会是哪里呢?不过,我既然已经死去,那不如现在大胆的跟着女孩走,走到什么地方,然后一探究竟。说来好笑,死前每天坐在办公桌前脚踏实地的工作,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摆脱现状,去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过起探寻的生活,只是没想到这种探寻竟然在死后才得以实现。

我们慢慢走着,四周仍然是白茫茫的,前方有一团发光的东西在闪烁,我跟着女孩走过去,才发现那是好几面镜子,之所以发光是因为镜子的反光,镜子里的世界也是白茫茫的,我们要从这些镜子中穿过。

“嗨!”

我侧身一看,发现镜子里的人在对我打招呼,而那个人不是我——不是现在的我,那是四五岁的我,而且在镜子里我看不到旁边女孩的身影。我回应“嗨”,但镜子里的小女孩没再理我,像是放空一样的眼神盯着前方。再路过一面镜子,里面是刚上初中的我,于是很多面镜子里面有很多个我,很多个过去的我。

“这没什么,人死后总要一一回顾自己的过去不是吗?”,我听到女孩在前面说着,“如果人们知道自己死后,回顾过去时,是站在镜子前不断的看到自己以及那时做过的事,人会不会活得更加小心翼翼。还是更加恣意妄为?”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14岁的自己将那只狗踢下楼梯,而狗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但是眼睛一直没闭上,这面镜子的画面定格在此,一阵寒气向我袭来,我不敢再盯着镜子,低着头向前。低头的过程中,我知道我路过了自己很多个时刻,但我都没再抬头。做过的事情里,无愧的我记在心里,才得以前行,有时步履蹒跚了一些,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什么,死亡如果是对生命的赎罪,低头前行就是深刻的忏悔。谁能一生昂首挺胸的前行?

穿过那片镜子,我走完我的一生,想一想一生也不过是几面镜子里的几个影子。我抬头看走在我前面的女孩,先前白净的裙子走到这里,已经是沾染了很多污秽,裙摆的位置也已经被灰尘弄脏。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

女孩转身定定的看着我,她的脸比较第一眼见她时变了很多,肤质粗糙、也没有了粉嫩的气色,然后这张脸慢慢的变成了我最熟悉的一张脸——我的脸。这张脸上渐渐出现裂痕,那裂痕爬至全脸,全身。然后裂痕将女孩分裂成许多块,接着又一块块剥落……

04

“你个挨天杀的,我女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个畜生王八蛋……”

老张和其他警察一起拦着哭天抢地的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女儿被自己的丈夫肢解藏尸在冰箱里大概有半个月,昨天家里不小心遭了窃贼,民警去家里询问盗窃情况时发觉异样,仔细巡查发现了这事。老张在警局做警察快大半辈子了,见过很多凶残的案件:父杀子、子杀母、生意合伙人之间买凶背信弃义、兄弟手足为争遗产投毒相杀.....见得多了,就不觉得惊异了。老张也愈加感叹“原来人是如此可怕,以及丑陋。”

说来四五十岁的年纪,真的是看透世界的年纪,见得多了,就愈明白人心,于是就不怎么抱有期待,淡淡然看身边发生的一切,毕竟挥动拳头的都是少不更事的人,再说做了警察,因为有法律法规,骨子里的跳动已经抑制了很多。有时在路上看到那些搀扶老人过马路的小孩,老张想着“长大吧,长大吧,长大后就都一样了。”

警察带着老两口出警局,决定把他们送回家,听讯前来的各家媒体堵满了警局前的街道,人们真的关心谁死了吗?他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死了,怎么死的,都巴不得从这里面嗅到一点丑闻的“蛛丝马迹”,而媒体需要人们嗅着鼻子来闻,于是就把一件件新闻做的可口、新鲜又刺激。老张好不容易把警车开出人群,过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因为是红灯就停了下来,车后座的老两口从今早接到通知来到警局一直到现在,就处在悲痛之中,在车里也不断的哭泣。

等待红绿灯的时刻,老张转头看向窗外,街头有人在打架,他拿起手里的对讲机呼喊同事“xxx街道,有人滋衅斗殴,请求支援。”绿灯了,老张的车又重新向前方驶去,街头的青年们拿着砖头向彼此的头上、身上拍去。

天空中隐隐出现一行字:“如果曾相识的人记得彼此,就可以从游戏中胜出,免于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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