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陪记者去三楼采访,在针灸推拿诊室,我又看到了那位患者。
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很壮硕。每次见他,要么在电梯里遇上,准备去针灸理疗;要么在针灸推拿诊室接受治疗。
都是坐在轮椅上,脑袋往一边耷拉着,头发理的很清爽,两条10公分以上的伤口在青色头皮上格外醒目,似乎在告知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下午见到他,其时他正在接受治疗。家人用一根结实的布条将他患侧的腿固定在轮椅的一根钢管上,再用一根布条将他的患侧上肢固定在轮椅的把手,以防他不能自控,受到二次伤害。
每次都是他的父母陪着他,像对待四五岁的孩子那样,和他说话。上次在针灸推拿诊室遇见,他的妈妈正跟他说着,“今天你有没有听话,好好治疗,如果听话了,妈妈就给你吃根香蕉”,他几乎没有反应;妈妈又说,“那你喊妈妈,妈妈喜欢你”,依旧没有反应。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让我不禁往他们那个方向看去。
这样的自说自话,最少进行了半小时,且没有换来半点对答。妈妈不愠不火,一点没有焦虑和不耐,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满眼的慈爱和宠溺。
今天再见他,他正在接受治疗,纳闷今天怎么只有他的父亲陪着他。
正和同事说着话,诊室进来一位妇人,是他的母亲,提溜着大一包小一包。妈妈看到他,笑盈盈的告诉他,“你看谁来了,你儿子来了,你看到没有”?顺着妈妈的身后看去,这才注意到一位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约摸六七岁的光景,穿件格子衬衫,头发理得很精神。见过这位患者多次,却从未见过这个孩子,许是孩子很久没见到自己的爸爸,许是有点害羞,孩子看着有些拘谨。这位患者明显也不知所以,没有一点认知的样子,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这个孩子于他,完全是个路人。
患者的妈妈不停的笑问“你儿子来了,看到没有”;“你儿子来啦,你高兴吧”,男子仍然没有丝毫反应,一脸茫然。
可就是这会儿,只是瞬间的功夫,这个孩子就钻进了爸爸的怀里,腻歪着,不时蹭蹭爸爸的脸颊和下巴,轻声地和爸爸说着什么。
心里一动,仔细捕捉着孩子的音浪,听到了,他一直重复的只有一句“你喊我一声儿子,我就把手里的糖给你吃”,说罢,还扬了扬拿着糖块的右手。
我的眼眶突然就热了,泪水直打转。
男子对着孩子的亲昵,没有一点回应;可孩子不依不饶,就是那么一句“你喊我一声儿子,我就把手里的糖给你吃”。
在眼泪完全掉下来之前,赶紧走出治疗室。
站在门口,我依旧注视着这一家人。
奶奶重复的是“你儿子来了,你高兴吧”;
孩子重复的是“你喊我一声儿子”。
温和却执拗,泪点一直都很低的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脱眶而出。
孩子大概也感觉到我一直关注着他,回头看门外的我,我给了他温柔的笑,两只手对他竖起大拇指。他也朝我腼腆地咧了下嘴,虽然几乎只有一瞬的功夫。
孩子继续跟他的爸爸说话,“爸爸,我摸摸你的脸好不好”,然后就伸出他肉嘟嘟的小白手,在爸爸脸上摩挲着;又对爸爸说,“爸爸,你摸摸我的脸好不好”。
以为又是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可是,他竟然抬起了他健侧的那只手,摸向孩子的脸庞,嘴里也咿咿呀呀,没有一个完整的字符。我想没有一个人听懂他说什么,但是每一个人一定读懂了他要表达的关心和父爱。
孩子像得到了莫大的褒奖,对着爸爸给他的回应,欢天喜地,再也不是面对我的赞扬,只有羞赧一笑的少年。他在诊室里蹦跳着,打着转,围着爸爸的轮椅转圈。
鼻子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自从他摸上了孩子的脸颊,再也没想放手。治疗结束,孩子就喊着“快给我爸爸把绳子松了,快给我爸爸把绳子松了”,爷爷奶奶推着他回病房,明明不需要孩子出一点力,但他却一直搭只手在爸爸坐的轮椅上,脸上天真烂漫,发自内心的笑,是那样的美好和珍贵。
平日里,自己有的健康,顺遂,都不自知;出来走一走,身边的人和事,无时不提点自己,原来我和你都过的简单又美好,我们都需要有感知幸福的能力。
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或者你现在正遇到什么,请一定在保有底线和原则下,永远有一颗温良敦厚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