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饭后和天天散步，是为数不多的母子深度交流的机会。话题可以是和同学、老师相处的日常，对课业的想法，讨论社会现象、热点新闻，听听孩子眼中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
分科有一个月了，面对一个新集体、一批新老师、一个新宿舍，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天天也许会不适应，我迫切地想知道。
天天打开了话匣，“我的同桌总是想跟我聊天，但他的话题太无聊。”
“都是些什么话题呢？”
“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住在哪里。明明这些他都知道了。”
“那就说明，你的同学跟你一样，也想在新集体交个朋友。只不过你们还不熟悉，不能进行深入的对话，只能从日常的对话开始。比如欧洲人见面总是说‘今天天气不错啊’。你知道我们中国人见面通常说什么吗？”
我们一起大笑。
刚从家里出来之时，碰到嬢嬢，她朝我们友好的说了句，“晚饭吃过啦！”
谈到高中学习，当前的大学生就业，我问天天有什么想法。
“我要躺平，希望家长也一起躺平。”
“妈妈可以躺平，但是学校、老师不会躺，还有升学率这回事呢。即便你整天把躺平挂在嘴上，也不会真的躺平了，天天对待学习还是认真的。躺平可以作为口头发泄，希望你可以在一个宽松的状态下学习。”
“我不能太紧张，一紧张就觉得压力大，就不开心。我经常提醒自己要开心。”
“作业能全部完成吗？如果不完成老师会怎么样？”
天天脸色沉了下来，“我有一次物理作业没交，物理老师问我，是不是因为跟不上物理课，所以作业没完成。”
我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妈妈，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叛逆。”说这话的时候，天天面带尴尬的笑。
“举个例子呢。”
“比如有人说了一句话，我就下意识想反驳他，想找一些证据证明他说的不对。但是这种证据可能也不足以说服别人。”
“再举一个具体些的案例呢。”
“比如物理老师说我，是不是因为跟不上物理课所以才完不成作业。我特别想反驳他，但又拿不出证据。我跟同学讲这件事，同学说，老师简直是笑话。”
我知道了问题所在，是老师的评价，让天天耿耿于怀。他向同学倾诉这件事，但同学的回答还不足以消减他的不满。
事实上，他的物理成绩还不错。也许是因为分班后新老师对他的情况的不熟悉，才有此插曲。
“天天想反驳老师，最好的证据就是后面物理考试考一个好成绩啊。”
“我也这么想，但是又担心后面没考好。想证明自己，又担心没有有力的证据。”
“天天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排名，有一个什么样的自我认识。这个认识是不是足够坚定，坚定到即便是老师的评价，也不足以对你的自我认识产生怀疑。”
天天在思索着，在房间里兜兜转转。
我继续说，“不止是学生会面对老师的质疑，今后到工作场合，得到的质疑也许会越来越多，上司的、同事的、社会的。如果对自己的水平没有客观的认识，一旦受到别人的质疑甚至谩骂，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影响自我价值的认同。比如你的成绩、排名，现在刚分科，后面多经历几次考试，慢慢地会对自己的水平有个客观的认识，再确定一个继续上升的目标。”
天天说，“我对自己的学习状态还是挺满意的。”
“现在你面对老师的质疑，一下子又拿不出证据反驳，在心里反复思量，对自己的情绪是一个伤害。你可以找一个情绪的发泄口，比如对着空旷的地方大喊几遍‘老师你说错了’，发泄过后，就要让这事情过去了。有些企业为了让员工及时排解不良情绪，会设置情绪发泄室，里面挂个拳击垫，当员工对谁有不满时，就把这个当作发泄的对象，反复捶打它。”
我做了一个打拳击的姿势，天天笑了。
“但是，老师都是希望学生学好的，也许老师在担心你听不懂，想帮助你。要和老师好好沟通，打消疑虑。”
“我很想学好物理，要为自己小说中关于‘能量聚集’的情节，给出一个科学的解释。我现在还解释不了。”
随后讲了一些科幻小说的情节设定，讲到《三体》，讲到刘慈欣从一个普通工人到科幻小说家的转变。天天蹦蹦跳跳起来。
我说，“青少年的不良情绪若不能及时排解，容易造成抑郁，伤害自己。学校的思想课有没有讲到这些现象。”
“现在还没讲到，我们在讲青少年爱情。”
“那么天天是如何看待青少年爱情的？假如你碰到了一个喜欢的女生，会怎么处理？”
“我还没有遇到。我有点担心现在还遇不到，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喜欢的女生了。”
我笑了，“现在天天还比较小，以后上了大学，会碰到很多优秀的女生。但首先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才能吸引同等优秀的人聚集在你身边。”
成长的烦恼是场不大不小的阵痛，痛过就会忘记。即便自己曾经历过，未必能准确地理解孩子此刻的境遇。
孩子的内心有个小宇宙，我庆幸天天偶尔能给我开扇门，让我走进去一窥究竟，用自己曾走过的路，给孩子提供参考。
不论成人或孩子，但凡是心中的烦恼，本质上大同小异。有些道理明明懂得，却很容易产生“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困扰。
孩子就像一面镜子，他在对你展示内心的同时，往往发觉，里面还有自己的影子。
围绕着社会人的，是一个隐形的评价体系，是舆论导向，是传统教育，是权威，是权力。
你不是你，你是别人口中的你。
人人都想得到认可，但围绕在人周围的，往往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差评师”，莫衷一是的“导师”。他们言辞凿凿。
但人又何其有幸，可以拥有执念和自我认同，可以躲藏在自己打造的“桃花源”中，求得内心短暂的安定祥和。
一次和天天谈起哲学，谈起思辨，他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唯心主义者，总觉得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才是对的，自己认为不正确的东西就是错的。而且别人很难影响我的判断。”
我思索着回答，“很多事情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天天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你认为自己是个唯心主义者的同时，也在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也是辩证思维。多角度深入地想一想，才不至于陷入自我主义。”
我第一次希望天天赶紧结束对话。
不然，凭着有限的知识，何以排解少年的烦恼，何以面对自己的匮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