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抽象”、“哲学无用”、“哲学大而无当”,这种关于哲学的论调很有影响力。也正因此,每个从事哲学、以哲学为志业的人,都要回答一个问题:自己的生命与哲学究竟有何关联?即使没有专门、直接回应,哲学从业者也已经用生命言说,用生命活动回答了这个问题。本文将从作者个人出发,讲述我与哲学的关联,着重突出二者关系的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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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讲座说起
由于本专业不是哲学,以前也很少关注它,所以刚进入大学的前几个月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哲学的关联。是的,在这里我有意不说“和哲学没有关联”,因为哲学始终在探讨那些最重大、最基本的问题(尽管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何为哲学”是一个经久不衰且众说纷纭的话题,不过我姑且给出一个比较一般的看法)——例如“世界的本源是什么?”、“我们的认识从何而来?”、“什么是真理?怎样获得真理?”、“我是完全自由的吗?”、“我需要承担道德责任吗?”、“人和人将怎样共同生活?”等等,这些问题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且生来就要面对的。在某种意义上,人的一生就是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无所不在,甚至主观上以为的“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就像存在主义者非常著名的论断,“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不作为也是一种作为”。
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都与哲学有关联,只不过很多人(也许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甚至排斥去意识这种关联。而如果它能被作为主体的人认识到,那么这种关联将变得意义非凡,无时无刻不在自发地敲打着自我的灵魂。
我就有幸有这种机会意识到它,那是2016年3月,川大前哲学系主任熊林老师在人文大讲堂的讲座《从苏格拉底之死看哲学与时代的关系》。“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在申辩时说出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这句话非常有名,自说出之日,几乎就时时刻刻震颤着西方乃至整个人类历史的文化传统,这句话我之前也听过。但是,只有在那个讲座中,经过熊林老师的介绍,了解了苏格拉底本可无罪开释或免遭死刑,了解了柏拉图为说明两个世界的划分所做的洞穴喻特别是灵魂转向,了解了苏格拉底一生探求本质的活动,那句话才被放到了极其完整和宏大的背景之下,犹如一把剑,经过经年累月的锻造、吸取天地日月的精华,在那一瞬间脱鞘而出,如电舞虹飞,活生生地击中,进而击穿了我的心灵。
“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可以说,从我意识到自己和哲学的关联,想要去思考哲学问题开始,哲学于我而言始终带有一种自我审视的生命面向。
当然,人不会是完全独立的,否则,也许苏格拉底就不会被处死(但是进一步,如果人完全独立,苏格拉底还有可能开展他以“对话法”为核心的哲学活动吗?他会以什么方式做哲学呢?哲学还有意义吗?)。从这个意义上讲,哲学绝不是纯个人的,哲学永远与时代(亦即政治,按照熊老师的观点)不可分离:
“人们总是说思想乃时代的产物,其实不尽然。反倒是思想让一段匀速的时间波澜壮阔、风起云涌,让它成为了时代。但思想总是栖居于时代中并服务于自己的时代,也总是在一个时代中化为了某种特定的世界观——即化为了某种思想(意识)形态,来规定、指导生活于该时代中的人们。然而,哲学家所守护的绝不是某种思想形态,因为思想作为思想,永远不会让自己拘执于一种形态中、一个时代中。思想的这种特质也就是哲学的特质。只有让作为思想之守护者的哲学保持哲学自身的品格,哲学才能服务于它的时代,即服务于它的主人。人们很早就看出了二者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所以,当已经化为了时代之意识形态的“神学”要求哲学服务于自己,即让哲学成为自己的婢女时,人们会不断地争辩到:即使哲学是婢女,即使她也应当成为婢女,但她也是有着独立人格的婢女,也是昂首走在主人前面高举火炬引路的婢女,而不是低头走在后面牵着主人长裙的婢女。”
熊老师在讲座中引用了他之前一篇致辞中的话,正是这段话让我鲜明地感受到思维的高峰体验、急速震颤,那种愉悦和满足感远非以往任何课堂、任何学习、乃至任何事物所能及。正是这种难以忘怀的体验,促使我下定决心要不断追求哲学,由此开启了我的哲学道路。
2. 以对比自省
在本节中我所要讲述的东西会相当贴近日常生活,那就是我在江安和望江两个校区的生活体验对比,以及这种对比何以促进我对哲学的热爱。
在江安校区的食堂或小饭馆吃饭,听到邻桌的对话往往是如下这些:
“我很喜欢戏腔的古风歌曲”
“最近的那个电影你看了吗”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小说啊”
“这个视频又要占领B站的鬼畜区了”
“昨晚听的那个讲座感觉很棒”
“景观水道可漂亮了,官网的摄影照片拍出来真好看”
“听说XX恋爱了”
……
而在望江校区的食堂或小饭馆吃饭,听到邻桌的对话往往是如下这些:
“最近做了个兼职,一个月一千五,感觉还挺不错”
“听说小刘在招商银行找到实习了”
“你打算考研吗?打算去哪儿?”
“她一直在准备考公务员呢”
“我那个高中同学电子科大毕业的,怎么都回去教书了啊”
“你考那个XX证不?听说公司还挺看重的”
……
中国有句老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我想食物固然重要,但我们在饭桌上的交谈至少同等重要,在这里我们真诚地(抑或真正虚伪地)展露自己。
如果说江安作为许多年轻的大一、大二学生学习的地方,还保留了较多精神生活、精神面向,因而人在这里可以作为一个精神性存在者,那么望江作为高年级同学学习的地方,则市井气息颇浓,思维活动几乎被现实考量占据。
当然,在这里我并不是单纯赞扬前者贬斥后者,江安虽然带有精神性的面向,但也伴随着初入大学的紧张不安,他们向往高年级同学特别是其中较为成功的同学的人生,他们渴望功成名就,而时常将精神生活作为成熟之前最后的“青春疯狂”,因而即便在前者,精神性也有一种跌落的倾向,而且始终摇摇欲坠着。
这种对比何以关系到我对哲学的思考呢?
我并不是要坚持环境决定人的机械论调,因为在望江我同样可以把哲学作为爱好,进行思考。相反,正是在江安和望江这两种不同的“文化环境”下,我看到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论如何,我不愿让我的一生全然由琐碎杂乱的生活细节所占据,我不愿脱离精神性生活特别是一种整体性的生命面向而存在。因而,到了望江,经过这番对比,我更加明白了我何以在去年似乎一瞬间被哲学吸引,因为与哲学的契合,也许早已深深扎根在我的生命意愿之中。
3. 与前辈对话
黑格尔曾说:哲学就是哲学史。的确,哲学相比于其他学科的特性,使得对任何与哲学有关的问题的思考都可以而且也应该从哲学史的长河中汲取丰富养料。
这种汲取的行为,也可看作对“我与哲学”之关系的说明。因为在借鉴前人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与前辈的一种“共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思考并不是我去思考抽象的哲学,而是我和前辈进行深刻的生命对话。如此,“我”便不是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与哲学发生关联,在这里,“我”扩充了,扩充为一种或多或少但无从割舍的整体性存在,我成为了新的生命,我也每时每刻都重新认识我的生命。
毕达哥拉斯说:“生活就像奥林匹克赛会,聚到这里来的人们通常抱有三种目的,有的人摩拳擦掌以折桂,有些人做买卖以赢利,但还有一些人只是单纯做旁观者,冷眼静观这一切。”
我想,“旁观者”的身份最适合哲学家,但在我看来不应过分强调“冷眼静观”,从而置身事外,而是应该突出这句话的“跳出”意义,跳出日常生活,跳出通常的思维模式,作一种整体性、超越性的思考,从而不被琐碎的生活细节、诸多数字的大小变化捆绑和吞没。
米歇尔•桑德尔在公开课《正义》的结尾说道:“为什么他们要讨论那些过去没有、未来也永远不会有结论的话题?因为我们就活在对这些问题的答案之中”。“正义”是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的核心话题之一,这些探讨遍布着争议,从未有标准答案和终结,然而有意义的或许正是争议本身,它显示以及加深了我们对问题的理解。虽然没有标准答案,但我们总会选择,总会给出答案,就像这门课开始时举出的伦理学经典案例“电车难题”一样。
“伟大的哲学家卡尔•马克思曾问‘谁来教导教育者自己呢?’这是他曾说过最睿智的话。显然,这个问题没有神奇的解答,但我知道苏格拉底的最佳解答是这样的,他向人们展示怎样生活。同样重要的是,他向人们展示怎样死。他不像常人一样生活,而是更高尚,即使是他最激烈的批评者也会承认这点。”
苏格拉底言说着生命,也用生命在言说。这又回到了我进入哲学的起点——那个讲座,那穿透两千年风云的思想与语言的化学反应,那击中人心的生命故事。
最后,就让我用其学生色诺芬书中的评价作结,来表达对苏格拉底的敬仰,亦是对哲学的敬仰,对我与哲学关联的描绘:
“对我来说,他就像我描述过的那样,是如此的虔诚,无论做什么都要征询神明;他是如此公正,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就算是很轻的伤害也没有,反而对那些交往的人提供最大的帮助;他是如此自制,从没有偏好愉悦而放弃德行;他是如此明智,从未错误地分辨好坏,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自己就能很好地区别;他是如此擅长判断别人的特点,说服那些有错误的人,让他们追求德行和崇高、善良的事。他看起来就是最善良和最快乐的人了。”
参考文献
【1】 熊林:《作为教师代表在四川大学哲学系复系50周年纪念大会致词》,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4202527/?type=like
【2】米歇尔•桑德尔:哈佛大学公开课《正义》,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2534118/
【3】 史蒂芬•史密斯:耶鲁大学公开课《政治哲学导论》,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678506/?from=search&seid=1143511885062717255
【4】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M】.郑伟威译.北京:台海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