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新朝第二年的冬天。
那时我身体康健,恩宠正盛。
1
天元十七年,我在药师谷学医的时候遇到了受伤的君翊,他一口血吐在我面前,吓得我手里的蜜饯撒了一地。
其实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毕竟他是当今王上的亲弟弟,当朝的翊王殿下,从前王城的各种宴会我们也是打过照面的。
只是从前我确实看不上他,因为父亲说过,他这个人心思沉了些,要少打交道。
我父亲是苍梧王朝最最最厉害的护国大将军,父亲不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是不喜欢的。
不过眼下我看了看面前一身是血的君翊,小声的问了我的侍女:“眷娘,他好像死了,要不?我们把他埋了吧。”
遇到死人就要埋起来,这是我爹告诉我的,因为他们驰骋沙场的人最怕的就是无人收尸。
“我还没,死。”
那是君翊给我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把我吓了一大跳,但我还是和眷娘一起把他拖回了药师谷请师父救治,毕竟师父说了,行善积德,才能拥有圆满的一生。
没办法,谁让我太想要圆满的一生了呢。
因伤的太重,君翊在药师谷住了月余,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才清楚,原来他不仅剑法高超,而且心怀天下,与父亲口中那些玩弄权谋的小人并不相关。
不过每每听着翊王殿下说起来他的抱负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偷偷感叹,如果他代替他那个昏庸无道的大哥做王上的话,百姓的日子应该要好得多。
却忘了,大哥说过,有些话,原也是不能乱说的。
我承认,面对君翊那样耀眼的人,是很难不动心的,我向君翊表明心意的时候,君翊的脸憋的通红:“南书,这种事情是要男子开口的。”
我才不在乎。
我堂堂将军府的小姐,最烦的就是那些繁文缛节,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这么多你猜我猜的含糊?
我掐着小腰问他:“君翊,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娶我就好了。”
君翊郑重的点头。
我欣喜着转身就告诉眷娘:“眷娘,我们这两日就回去告诉爹爹,我有心仪之人啦。”
我想着,有人娶我,爹爹一定会很高兴,毕竟他从前总说,我这样莽撞的女子是很难嫁出去的。
可我这次就要把自己嫁出去啦!
2
只是我收到消息回将军府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提及此事,父亲就告诉我:“南书,王上赐婚,以后你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君恒那个人,我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若不是念及他的身份,这些年来我当街都不知道会揍他多少回了。
可尽管太子昏淫无度,他依然扎扎实实的在太子之位上待了这许多年,一来是他命好,先王膝下只有他这一子。
二来是因为,他的父王君澈,比他还要荒唐。
可君澈虽然昏庸,对我顾家却是极好的,不过也是,我们顾家世代战功无数,北疆的疆土上不知道洒了我们顾家先辈们多少热血,而且父亲与王上一同长大,父亲从前又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不管他怎么听信谗言胡来,只要遇到有弹劾父亲的,他一律先拉出去打一顿。
“有顾家在,本王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这是先王君澈的原话。
也是这句话,被我父亲奉为圭臬,当成信仰。
我在府里发了很大的火,甚至以死相逼,连湖我都跳了,可父亲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
我理解不了,明明我确实是父亲最疼爱的姑娘的。
明明王上也把我当成女儿一样宠爱的,可是他们又为何要逼着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直到大哥来找我:“南书,太子虽说行事欠妥,可他从小都是怕你到骨子里的,所以日后你成为他的王后,也许会是天下人的希冀。”
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可大哥所说,皆是实情。
我和太子君恒的婚事定在天元十八年秋。
婚事确定下来之后,我就无精打采的,毕竟确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晚间我正坐在床上发呆,君翊在窗外探头进来:“南书,喝酒吗?”
我从床上迅速的跳下来:“当然!”
我俩对于赐婚之事只字未提,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喝了一顿酒聊了许久的天,喝的多了他叹了一口气:“南书,不是说回来就嫁给我的吗?”
我没敢回答。
毕竟食言的人不配开口。
直到流星划过的时候我才偷偷许愿可以同他共度一生。
临近年节大家都很忙,君翊应该也是,所以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但是会时不时的托人给我送些小玩意过来,知道有他惦记,我心里已经很开心了。
天元十八年,刚过完除夕,父亲就带两位兄长去了北疆,他们说北疆的事情安排妥当,方能回来安心送我出嫁。
但是他们走后不久。
王城就发生了变动。
3
天元十八年春,苍梧王君病逝,太子遇刺身亡,朝中上下动荡之际,手握大权且又同是王室的君翊称帝。
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
等父亲和两位兄长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突然想起来那次君翊来寻我,走时似乎对我说了句:“南书,我一定会娶你的。”
想到这里,我有些后背发凉。
父亲显然是不愿意相信君翊的话,或者说他是不愿意相信君澈已经驾崩的事实。
他在大殿之上拔剑,高声骂君翊是乱臣贼子,我猜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所以他才这样失了分寸,哪怕两位兄长合力都不能把他拦下。
父亲身为武将本就耿直,加之得了先王太多的恩赐,从前就曾在朝堂竖了不少政敌,如今少了先王庇佑,他们抓住这个机会,铁了心的要与父亲算账。
父亲当时就被押入天牢,等待着新王君翊对他的处置。
我去求君翊的时候,他正坐在大殿之上,眼神看起来比起以往更加坚毅了一些,和我从前见他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我同他一起坐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正的跪在他身前:“王上,能不能,放过我父亲?”
他蹲下扶我:“南书,你记住,在这宫里,你永远都不需要跪任何人的。”
他只向顾家提了一个要求,只要我嫁与他为后,他便放了我父亲。
我从前日夜所求无非就是能与君翊厮守,何况在外人眼里,他封我这样一个落魄的将军府的小姐为后,本是给足了我体面的,可那时我的心里却无半分高兴。
父亲一夜白头,等回到府中得知我与君翊的亲事的时候吐了很大的一口鲜血就晕了过去,血溅在我的罗裙上,灼的我眼睛生疼。
父亲醒来之后就疯了。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自责,身为臣子,他不曾保护好他的君王,他原谅不了自己,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逃避。
我隔着门缝去看父亲,他的白发有些凌乱,手里一直不停的擦拭着先王赐给他的那把剑。
我从前奉若神明的父亲,那个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护国大将军,他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准备入宫的这日,父亲突然神色紧张拉住我的手:“南书啊,太子殿下脾气不好,你做了太子妃,可一定要照顾好太子殿下!”
可父亲的先王和太子殿下啊,早就已经不在了。
大哥扶着父亲回去,二哥和小弟抱抱我:“南书,可不能再哭了,哭红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我知兄长他们总觉得对我有愧,他们只觉得当下君翊娶我,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把我当成稳固他王权的棋子。
我没敢告诉他们君翊爱我,因为其实我原也是不自信的。
4
虽然国丧期间不宜举行封后大典,但是君翊还是尽可能给了我最大的尊重。
我知道大哥近来在暗中调查先王和先太子的死因,大哥承了母亲的智慧,他那样的性子,所有的顾虑和猜疑都不会没有道理。
所以新婚之夜,我对君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实话,先王和太子之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君翊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背对着我点头:“南书,登基之后,我就发誓,绝不再骗你。”
我瞬间如坠冰窟,竟是这样的真相。
可我更不解,那你从前,骗过我吗?
而今告诉我真相,又是断定了我会为了万民闭口不言吗。
君翊抱了抱我:“南书,我是被逼的,我与你父亲不同,我位高权重又身负皇室血脉,君澈早就对我起了杀心,那次在药师谷受伤,动手的就是君澈的人,
况且,你早就知道,君澈荒淫无度,这些年来百姓民不聊生,如果不是你凤家死守边关,这苍梧早已国破,可是你想想,若继续放任君澈父子胡来,你们顾家又能撑多久?”
我知君翊说的不错,如今的苍梧内部早就已经满目疮痍,这样下去迟早葬送在君澈父子手里,如果天下交到君翊手里,也许百姓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