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如果,这一生的存在本身,只是一个错误;如果,一开始,就从未打算活在这个世上,那么,千般紫陌,万丈红尘,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谁肯怜?谁肯渡这一生孽,一世劫?
菩提并无树,明镜亦无台,世本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1)
夜,风肆意而呼啸,似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一双眸,冰冷,幽幽地打量着世间的一切,深不可测,在黑暗中,泛着诡谲的光。
一边的袖子微微挽起,露出皓腕纤纤,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柄小巧的刀子,煞白的光摇曳着灯下寒光片片,轻轻一划,一抹鲜红沿着手腕滴落,红白分明,煞是好看。她只是专注而安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恍若是在欣赏某一幅惊艳绝伦的画作或者是某样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吱呀——”一声,一少年推门而入。他只觉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由剑眉微皱“你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语气中带了两分责怪,更多的却是习以为常的平淡,“这么冷的天气,好歹关了窗子。”
“哥,你又不经过我的允许进入我的房间。”屋内,少女清凌凌的声音传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我一向如此的,何况……真的冷吗?为什么我不觉得……应该更冷一点才好……”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
他不由径直走上前,关了窗子,又握上她的手,冰冷彻骨,竟比那寒风更甚,一时竟恍然,原来,寒风,亦是可暖人。目光触及她腕间一抹血红,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如此,这般作践自己又是何必。”
“哥,你多虑了,我好歹是囫囵吞枣地看了大半本解剖学,伤不到自己的。”她嘴角轻勾,掀出一道似讽刺似自嘲的弧度。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又想到那一年,他抱着鲜血淋漓的她,跑到医院的情景。为了学解剖,她便将自己也解剖了,可是直到她失血过多晕过去,却依然是如今天一般笑得令他恐惧。
“你能不能别笑了,笑得这般……这般……”他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她已莞尔接口道“这般怎样?若是不笑,难道你还教我哭吗?”
他又是一怔,猛然想起,从那个人离开后,她便再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2)
那之前,她并不是这般的,哪怕他偶尔开玩笑地嗔她太过冷漠无情,但至少骨子里,还依稀存着一丝暖意。
她曾半是认真地和他说“哥,你我生性从来是冷血无情的,你千万千万要记住……你是我哥,所以我相信你,只是别人,但凡招惹我半分,我定会千倍万倍地还回去,那时候,你可不要诧异,其实就算你怕我,我也不可能算计你的,谁叫你是我哥……”
“哥,我只知道,这一生,我既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欠我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那时候,他只当她是童言无忌的戏言罢了,哪知道,一语成谶。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吧……她的所有温柔,所有暖意,都给了那个人,所以当他残忍地抽身离开时,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一片无尽的冰冷。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除了他以外,她所相信的人,甚至更加信任的人,应该,便是那个人了……
他还记得,那些时候,她总是呆着呆着,便不由自主地笑了——那种真实的,达到眼底的笑,自那个人以后,再也鲜少出现过。他想,或许那个人,是来渡她的罢?
她一向是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的,可是也许是因为血缘相连,他却也辨得出,哪些是真心,更多的些,不过是虚情假意,曲意迎合罢了。
“她生性很少信旁人,却独独信你,你若喜欢她,断不可负她,若不喜欢……还是早点抽身离开的好……”他曾私自找到那个人,那个人给他的答复却是“好,等她死心,我会离开的。”眸子中夹杂了一丝茫然无措,以及,深不可测的残酷的冷漠。
只一瞥,他便知道,那个人非她良人。
“放手罢。”他尽量用平淡的声音对她说,她愕然,他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可她只是旋即苦笑“我知道的,你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是有一些事情,你不会知道,也不会明白的。”
“什么?”他愣住,茫然无措的换成他。
“哥,只放纵,可好?等他有了新欢,我自会放手。”素来温顺的她,骨子里却是这般桀骜不驯,固执得令他无能为力。
相似的话语,一样的冷漠,他忽然发现,那个人和她,其实是一种人。
他本欲再说些什么,终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是我的劫,若渡过去,倒也罢了,若渡不过去……”她沉吟良久,终于莞尔一笑,“那也是命,我心甘情愿的。”
(3)
“你可否愿意,和我赌一场?”她半偏着头,略带调皮地看着那个人。梨花洋洋洒洒飘落,仿佛柳絮飞雪。
“赌什么?”那个人总是古井无波的声音,她觉察不出,是否有一丝不耐。
“第十年梨花开的时候,我在这里等你,赌你不会来。”
“赌这个做什么……”那个人微怔,“十年,太遥远了,谁能说得清楚呢?”
“你只管说,赌,或者不赌。”她出乎意料的固执,“若你赢了,我连人带命都是你的,若你输了……”她轻飘飘地道,“那我会把你忘的干干净净。”
“你连人带命都是你的,与我无关。”他默然许久,终是缓缓道,长身而立,风姿孑然。
“我和你赌……”
待她回神,他已扬长而去,甩下一句话,在漫天梨花瓣中飘动。
十年梨花约,赌一场无关风月的局……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4)
可惜,那一赌局,到底却成了残局……
第八年的时候,那个人带了一个女子,并肩立在她的面前,“这是我女朋友。”淡淡的声音。
度过了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可惜到头来,却终究辜负了十年之约。
她只记得,那一天,她说了好多好多,什么伉俪情深,琴瑟相和,什么金玉良缘,才子佳人,还有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不知道的,恐怕是要把她当作婚礼的司仪了。
她几乎是绞尽脑汁,把她这辈子记得的所有能祝愿的词语说了个遍,那个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只是异常灿烂地笑着,笑着,笑得脸都僵硬了,还是笑着,她记得,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你们婚礼我就不去了,咱俩关系这么好,份子钱就给我免了吧……”她似乎还说了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她最后落荒而逃,狼狈得像极了当年偷窥他被他发现的样子。
从前,她曾半开玩笑地和他说:“若是你结婚了,新娘不是我,那我一定要去给你作伴娘。”
他笑问:“为何?”
她笑得肆意:“因为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不交份子钱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把这当成了一句戏言,意料之内的问题,却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到底是有多喜欢钱啊。”他不由道。
她只是调皮地吐吐舌头,狡黠一笑。
一个人,是有多么孤独,又是多么胆怯,才会这样,用金钱来寻找所谓的安全感。
从前的她,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每一年给他的礼物,她撒娇似的和他说过,她总是跑遍了城里的大小商城。她又是怎样的喜欢,才会几乎跑断了腿,只为了他那轻飘飘的一句“我才不喜欢这么寻常的东西。”
是了,她喜欢他,何尝不是寻常。他原以为,她会喜欢他一辈子,所以便这般肆无忌惮,她无数次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放心,我等你。”
换来的,只是他一句“谢谢你。”
每一句我等你,想要的都不是什么谢谢你,而是,不用等了,我会陪着你。可惜,他明白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原地。
蓦然回首,灯火已阑珊。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知为何,他猛然间想到了她从前给讲的佛祖和蜘蛛的故事……
他只记得,她最后和他说的话: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求不得”和“得复失”,而是,珍惜得到的……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5)
那一晚,她拿着刀子,轻轻一划,她并不想死,只是想知道,这副皮囊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解刨?其实也不错……
她毫无知觉地在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鲜血如注,直到,他闯入她的房间……
他闯入的前一刻,她还在想,是否要把心割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红色的……
他抱着满身鲜血的她,奔向附近医院,眸中尽是无奈和苦涩“你若这般死了,竟不知是对是错了……”
“放心,哥,我死不了的。”她身上痕迹斑斑 唯有一双眸子亮得吓人,“昔年释尊尚未成佛之时,割肉喂鹰,我如今自是可以以身试刀,练一下解剖。”
“你是因为那个人?”
“不是!”她打断了他的话,猛地一挣扎,本已凝结的伤口又一次破裂,鲜血染红的她的衣袂,亦染红的她的眸子,“哥,别说了……你不会懂的……”
他欲要再说,怀中的少女已沉沉睡去,黛眉轻轻颦起。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一会儿是在云端漂浮着,一会儿又仿佛从高空坠落,从云层中跌入深渊,然后是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边是刺耳的尖叫,哀嚎,这里是地狱吗?她想,这一生,除却冷心冷情如斯,似是也不曾做过恶事,如今,竟也要这般万劫不复了吗?她觉得周身好像掉入火堆中,周身被烈火灼得生疼,方才用刀划得遍体鳞伤不觉疼痛,现在却是疼痛入骨,仿佛每一分,每一寸,都有千蚁噬髓。
正待愣神,所有痛苦却又不见,好像又飘回云端,隐隐约约地,似是见到释尊佛祖高高坐在莲花宝座上,与座下弟子讲经说法。
她欲要再近些,却猛然发觉自己已化作一只鸽子,一只鹰追着她,不停地飞啊,飞啊……
“醒醒,醒醒!”她似是听到他在唤她,猛然睁眼,才发觉,不过是梦魇罢了,只是这梦魇,又何其真实,方才,她真的觉得自己要被鹰啄食了,座上目含慈悲的佛,只是怜悯地看着……
她好像听到释尊座下的大弟子迦叶的声音:“师傅,你为何不救它?”
“它是魔,魔不可渡……”
“原来,我为魔吗?”
她喃喃自语,却被医生生生打断“抑郁症……”
不知为何,医生那煞白的大褂,竟分外得刺眼。
“哥,回家,可好?”
医生愣住:“这……”
“好,回家。”他不容置辩地截断了医生的话头,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想法,抑郁症,呵……怎么可能,她骨子里这般傲然,不肯为任何人吝惜任何一滴眼泪,又怎会为这种凡俗之事所羁绊?
一个人,有时候善良得仿佛即使全世界与之为敌,也会淡淡一笑了之,有时候,又冷漠得宛若冰山下极寒的残霜,冷得彻骨。世人们总是假装无可奈何地说着,看错人了,或者是,人已经变了,其实,不过是因为,之前原本就不曾完整地认识一个罢了。
(6)
“哥,我想去五台山。”
“为何?”印象里,他这个妹妹,鲜少喜欢出去的。
“据说,董鄂妃死后,顺治帝在五台山出家,我……想去看看……”
“好……”他略一点头,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不会……”
“哥,我只是想去看看。董鄂妃与顺治帝那般的,是抢求不来的,何况,她又真的开心吗?集宠于一身,也必定集怨于一身……我只想看看罢了,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她挤出一个笑,他明知那笑是那样假,他却不得不装作不知。
集天地之灵秀,层峦叠嶂中的五台山,别有一番禅意。
她缓缓走入大殿,金塑的佛像和那日梦中重叠在一起,耳边,又响起那一句“魔不可渡”,她径直走上前,插上三根香,又拜了拜,心中默念“若今世不可渡我,来生渡我可好?”
起身,恍然。转入一侧的禅房,此刻,空尘长老正在为众香客讲经。佛说:五蕴六毒是妄,将因果都念作业障……
后来,她时常来此,不求皈依,只求心安。
一日,她听完讲经后欲走,却听得一声轻唤“施主,且住。”
“空尘长老,可有教诲?”她止步,回身讶然地看着那一身袈裟的长老,她日日来听他讲经,叫住她却是第一次。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空尘的声音虚无,沉静,“你可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这般聪慧,又何苦放不下执念?”
“长老,信女心如止水,谈何执念?”
“呵,施主若当真心如止水,便不会日日来这里,愈是想逃离这红尘,愈是被这红尘滚滚痴缠至万劫不复。待机缘到时,施主自会有所了悟。老衲如今见施主分明是尘缘未断,何不归去,这里,并非施主的皈依之所。”
“长老,回不去了……”她凄凄一笑,冷不丁抄起一把小刀,散下长发,却是犹豫了,长发绾君心,她原想着,他肯为她绾一回发,到底是,没机会了。
手起刀落,狠狠地划断了那披散的青丝,“信女之心,日月可证,天地为鉴,今生今世,皈依佛门,前尘往事已如灰烟,从今往后,青灯古佛为伴!”
“也罢……也罢……”她的狠绝,不由令空尘唏嘘叹息不已,可惜命数无常,天意难违,也不知,她能最终走至哪一步。
(7)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 ”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玉指轻移,一笔一划落下,泛着淡淡的墨香,夹杂着茶香袅袅,搁笔,她方长舒了一口气。
“你又乱来了,《造塔功德经》,《杂阿含经》,《增一阿含经》……三本经书,你竟搁在一起,当真乱来。”
“哥?”他的斥责,她早习以为常,抬头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三点,“你怎的没睡?”
“看你这边灯一直亮着,本想着等你,谁知道竟等到这个时候。”他说得随意,她心头滑过一丝愧疚。
“哥,你不必等我的,医生也说了,抑郁症而已,我……不会有死的念头的……”
“你还肯说,”他语气多了几分恼怒,“为了那个人,你便把自己弄着这个样子!”
“不是为了他。”她摇头,“哥,我只是觉得,或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你在想什么,”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好像下一刻,她便会消失或者变成鸽子飞走一样,“不准胡思乱想!”
“哥。”她扯出一丝苦笑,“你不觉得,我在这世间,实在是多余的吗?如果有一天死了,化成灰被风吹散了,又有谁还肯记得呢?这一生的记忆,只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生,最终也不过了无痕迹罢了,何谓生,又何谓死呢?”
“轮回更替,即使是忘了又如何,毕竟是曾经完完整整地存在过,譬如你,譬如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呵……或许吧……”她挣开他的手,兀自发呆,一颗星星,从夜空中滑落,皎洁的月光,依旧照耀着大地,仿佛那颗星星的消逝,只是个幻象罢了……这世间,又有哪一样,不是镜花水月的虚妄呢?
(8)
“空尘长老,世间虔诚皈依,可是痛过后的绝望?”
“佛法无边,你又如何参得透。”
“佛法口口声声大道红尘。世间修行,红尘炼心,这般偏居一隅,躲在这小小的寺庙里,不过还是未曾参透罢了。若是心无杂念,何处染尘埃?那么纵横逍遥世间,亦是无妨了。”
“此言,却也有些道理……”
“既然如此,佛卷何用?佛法何必?经历的一切,皆是宿命使然,安天由命便是,刻意去参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执念?”
空尘犹豫许久,终是不曾回答,“吾本想渡你成佛,却险些被汝渡成了魔……罢,罢,罢,你自回去,吾渡不了你。执念太深,堪不透,佛亦无法渡你。”空尘长老对着那一袭青衣素纱的少女,终是叹了口气。
恍惚间,又仿佛见到,她日日前来听他讲经,那一行行清秀而工整的小楷,一遍又一遍认真誊写的佛经,纤纤玉指每日沏好,氤氲缭绕的清茶……那一日她决绝地立于他的面前,目光凄然地断去三千青丝,却又带着一股凛然的坚定,不似今日般唯有清冷的绝望。
她愣了片刻,嫣然一笑,露出两颊笑靥,行礼如仪“多谢空尘长老这些时日的悉心教导,是信女愚笨,参不透佛法奥妙,就此别过,不复相见。”
梨花纷纷落地,遍地皎洁,映着她衣袂翩然,拂袖而去的身影……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声,了无痕迹,夹杂着遥远的佛塔钟声,枝影婆娑,万籁俱寂。
(9)
她愈加偏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某个方向。他甚至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她的青丝渐渐重新留长,一年有余,腕间,时常留下一些痕迹,他不知道,她只是在试,怎样的死,才能一刀结束,没有犹豫,亦没有痛苦。
她原想着,从高高的山上跳下,青山为墓,黄土为葬,只是,她担忧被鹰叼食——尽管,她从来不曾在梦中以外的地方见过鹰鸠……
当刀又一次刺入腕间,她想,应当是该结束了……
远在山上的他,眉心一跳,只觉得好像有某种魂灵被抽走,可惜这一次,却是晚矣,她不曾等到他。
“哥,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走了。我其实真的,并非为那个人堕落成魔,亦不为任何人断发修佛,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执念太深,谁也渡不了我,即使是佛,也不行……
或许,是上辈子,上上辈子欠了谁的债,这一生,想来,便是为了还债的罢……
即使真的有奈何桥,忘川河的话,我想,我还是会喝孟婆汤的罢,那个人和我说,爱的近义词是恨,爱的反义词是忘记,可是我不恨他,我谁也不恨,只是想要忘记,因为忘记了,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吧,所以如果有来生,最好生在寺庙里,青灯古卷,粗茶淡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多好……
也许是佛觉得我欠下的债太多,不肯渡我,我只得自渡。这一生,终于是结束了,等下次转世,我一定忘掉那个人,也忘掉你了,你们也都忘掉了我,这样也好,终于是谁也看不到谁,谁也不欠谁了……”
一行行熟悉的小楷落入他的眼帘,这封信,连同那本空尘长老赠予的心经,被她恭恭敬敬地摆在桌子上,少女重新留长了的青丝随意地披散,柔软的一缕发丝蜷在一侧瘦削的锁骨上,沿着锁骨向下绕住了那纤细的一段皓腕。
血珠,顺着她的手腕,一滴一滴滚落,溅在地面摊开的,未抄完的心经上,雪白的页上,赫然绽放出一片片似火的红色,宛若开在黄泉路上的曼陀沙罗,妖冶万千。
尾声
“她死了。”死在了第十年梨花开之前。
他冷眼旁观着那个人茕茕孑立的身影,不由蓦然想到她从前时常念叨的一首童谣,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惜故人依旧在,仅有梨花笑春风。
“你在等她?”疑问却又无比笃定的语气,“其实,你大可不必……”
“我并非等她。”那个人一声轻笑“我在等梨花开。”
他怔住,竟不知如何接口。相对无言,他终于转身而去。
“等等!”那个人开口唤道。
他驻了足,却并不转身“何事?”
两人相背,那人却又默然,“无事……”
一阵风,吹落梨花飘撒,遍天雪白,似是奈何桥畔的曼陀沙华,又恍若鲛人泣珠般,皎洁无瑕。他终究渐行渐远,风,夹杂着那个人若有若无的声音
“你说,这场赌局,是谁赢了?”
“佛不肯渡你,你却渡了我……”
远方,是谁宣一声佛号,又是谁的声音,从天际飘飘渺渺地传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至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