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一个人极度劳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我们习惯用“精疲力尽”这个词,生活在和平年代,真正体会到精疲力尽这种感觉的人不会太多,我是其中之一。我对我的那次经历记忆犹新,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用“举步维艰”来描述我当时的状态一点不为过。
这件事发生在我高中二年级。
学生的生活枯燥乏味,高中生更是如同坐牢,我的高中时代学校每隔半个月放假一天半,也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可以回家。
记得那是高二的下学期,时间应该是在五月份,因为当时学校的桃花已经陆续开放,女生们开始穿上了漂亮的裙子,沉闷的学校里慢慢有了生机和活力。
又是一个放假的日子。吃过午饭,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学校。从学校到我家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一路平淡无奇,相安无事。
我到家是在下午两点多,家中没人,爸爸照例上班去了,妈妈或是去串门了或是走亲戚了,总之家里只有我一人。我在家里待了一会儿,无聊得很,心里涌上来一个冲动的念头,我当即决定赶海去。
赶海是指在海边或是海水里捕捉水产,这是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最常见的一项活动。赶海大都选在五月份到十月份,在这个时间里海的水产最肥。
我住在市郊,距离海边仅有七八里路,海边有一个叫做丑家屯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开放的海滩,那是赶海的最佳场所。
说干就干,我带上一个水桶,一把螺丝刀,骑上车子直奔海边而去。
沿着柏油马路,不消十几分钟便能到达海边。五月的阳光刚刚好,照在身上舒服得很,临近海边时海风多了起来,海风里夹杂着大海特有的腥味,吹到身上倍感凉爽。
海边有一片松树林,海风吹动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穿过那片松树林海滩就在眼前。
对于这片海滩我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每一年的暑假我的很多时间都花费在这里,或是游泳,或是赶海,待在这里有很多的乐趣。
海边的沙子洁白细腻,海水冲刷带来了很多灰白色的贝壳,它们被一层一层地冲到了岸上,一群海鸥在海边盘旋,“欧欧欧”的发出叫声。站在海边海风反倒舒缓了许多,像一双温柔手拂过面颊,驱走了一路的辛劳。
赶海的人并不多,稀稀朗朗的,他们各干各的事情。有两个人戴着特制的玻璃眼镜,手里提着一根细细的钢丝,在浅海里走来走去,他们是在钓蛏子。几个妇女在海边翻着沙子,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她们是在挖花蛤。除此以外,这片海滩安静得很。
我停好车子,带上水桶,径直地走向海里。
我赶海有个习惯,我只对自己感兴趣的水产着迷,其他的东西我碰都不碰。钓蛏子是个专业性很强的活计,它需要在半米深的海水里准确地找到蛏子留下的像芝麻大小的气孔,然后把细细的钢丝插进去,一般人学不来,而挖花蛤又是个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只要有傻力气,找到一片沙滩,花上半天功夫,谁都能挖上半桶。
我要捕捉的水产有三种:牡蛎、多宝鱼和梭子蟹。
牡蛎是一种贝壳类水产,营养价值极高,口感在所有水产里是最鲜嫩的。牡蛎生长在海里的石头上,围着海边的大石头转上一圈,很容易发现它们,用螺丝刀轻轻一撬,牡蛎就到手了。
多宝鱼的味道也不错,近海区的多宝鱼个头都长不大,仅有拳头大小,这种鱼煎着吃味道好极了。我捉它的目的主要是好玩,之所以说好玩,是因为多宝鱼有保护色,它贴着沙子,趴在海水的底部,根本发现不了它,而当我一阵乱跑,把海水搅浑,多宝鱼便开始乱窜,寻找避难所,它会像傻瓜一样,直接钻到我的脚底,这时抓它轻而易举。这是我在长期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秘籍。
梭子蟹在海水里威风八面,活动自如,它长有一对锋利的钳子,威力巨大,一不留神手上便会血迹斑斑。捕捉梭子蟹一开始对我来说是最具挑战的,可是当我掌握了制胜法宝,对付它们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这个法宝是胶皮手套。梭子蟹通常会栖息在海水的石头下,翻开一块石头,有的蟹会到处逃命,有的会竖起两个钳子,要和我玩命,我不会和它们纠缠,我会把它们赶跑,并紧紧地跟踪它们,当蟹钻到一块新的石头下,这时我戴上手套很容易就把它们擒住。
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只要掌握了方法,一切都会变得轻松自如。
我记得那一天我玩得很尽兴,牡蛎的收获并不大,可能在我之前有人搜索了这片海域。多宝鱼我捉到不少,水桶的底部黑漆漆的一片,满是它们的身影。那天我捕捉到的水产数量最多的要数梭子蟹了,和梭子蟹的斗争实在是太有趣了,这个看似不可一世的水中小霸王,直到被捉到的时候也没丢了身价,扑腾着满是力气的身体努力地抗争着,这使我有了强烈的成就感。
我们往往会有这样一种体会,当沉浸到一件事情当中时,时间过得飞快。那天我就这样抓抓这个,玩玩那个,不知不觉天阴了下来,我兴致正浓,这仍不足以让我想到回家,直到海水有了异样,远处海浪声此起彼伏,乌压压的潮水正一波一波向岸边涌来,这时我不得不悻悻地走向岸边。要涨潮了。
我提着水桶,满心欢喜,那里盛着我满满的战利品。我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地返程。
天边的霞光在一点一点消失,马路上的路灯现在已经很亮了。那时没有手机,我也没有手表,时间估计在七点钟左右吧。路上没有什么人,这是一条偏僻的由村庄通往镇上的路,白天人流量还算不错,晚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会有汽车经过,刷的一下就没了踪影。
带着兴奋劲儿,我骑了大约半程。慢慢的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我变得口干舌燥,全身无力,脚底开始在车蹬子上打滑,像是一辆失去了动力的火车,靠着惯性一点一点向前滑行。我索性下了车,只能推着车子往前走。白天吹着口哨,悠闲自得的我现在变得疲惫不堪,同样的一条路在我的眼里是那样长,长得一眼望不到头。我吃力地走着,直到最后连推车的力气也丧失了。车子和那些战利品成了我的负担,我多想把它们扔到一边,能顺利的回家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不知道当时我有没有哭,即使哭了也有情可原。
我艰难地又走了一程,我隐约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迎面走来。妈妈来了,妈妈来找我了!我站在原地,连笑容我都做不出来了。这不是电视剧里亲人相聚,热情相拥的桥段,我真的抬不动腿,走不动路了,我当时直挺挺地站着,手里扶着车把,像是一尊雕塑,一尊会喘气的雕塑。
就这样,妈妈推着车子,我坐在后座上,我们一路没话。一个一米七六的大小伙子受到这样礼遇,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羞臊得很。
回到家后我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好久都没有站起来。当妈妈把梭子蟹和牡蛎做熟,我们全家人围坐到桌子旁,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却没有笑出声来。
我记得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