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去金牛动物园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彼时表妹刚刚出生，母亲带我去济南给小姨送月子，住在那儿的几天里她又带我去了附近的公园，即金牛动物园。啊！那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以致二十年来每当我回想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时，那次动物园之旅总能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早计划利用这次过年回家再去看望下小姨，她家近几年遭遇了些变故，小姨每次回老家总要与母亲在房间里偷偷地抹泪，而我也有些时间没进过她家的门了，虽然我每年都会去济南很多次。去济南那天我还约了同学去解放桥聚会，但从初一就开始的每天不间断的酒场应酬早使我疲倦不堪，而立春后陡然转冷的天气又实在让人不愿动弹，终于还是爽约了。当同学们一遍遍打来电话催促时，我告知他们我正在公园里看狗熊，看猩猩，看猴子爬山。哦，这样啊，看你的狗熊去吧！

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去动物园闻腥臭味绝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母亲与小姨在家里回溯着当年的那些故事时，我长久来的动物园情节已悄然重生。唔，当年的大象还在么，长颈鹿还在么，骆驼呢，狮子呢，老虎呢，还有小猴拉车么，跟我合影的熊猫塑像还好么......唔，还是喊上表妹去看看吧，反正她在家都快无聊地睡着了。

显然冬天的动物园有些破败，二十年前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园却反而不觉。园子本身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当年尚在襁褓的婴儿现已亭亭玉立，当年还无忧无虑的孩子现在也开始为生活发愁。从东门进入走不多远就到了猴山，貌似猴子少了些，山也没原来大了，但猴子们上蹿下跳依旧灵活，引得围观的孩子们不住地兴奋尖叫。孩童时代总是幸福的，遗憾的是父母们每天都在哄孩子开心，而我们长大后所能记得的童年回忆却极为有限，这群兴高采烈的围观猴子的孩子长大后也会记得今天这美妙的经历？

猴山的旁边是爬行馆，据说有蟒蛇蜥蜴大鳄鱼等，可惜该馆二十年前收费，未进，二十年后仍然收费，继续未进。里边净是大长虫，有么好看的，晚上做恶梦啊！我拿母亲当年的话忽悠表妹。从爬行馆往南就是人气颇高的熊猫馆，显然园方对这里格外重视，装潢也较之前高级多了。大熊猫是一种在世界范围内都异常受欢迎的动物，不过我对它却没什么好感，这似乎正要归咎于二十年前的那次首因效应，我想熊猫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它在我心中又脏又臭的形象了。

再往前即是大象馆和长颈鹿馆，较之熊猫馆的越发精致，这里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大象还是像家里养牛一样给关在粗壮的铁栅栏后面，长颈鹿则依然抬着它高高的头颅俯视众人。这些来自非洲的庞然大物让我印象尤为深刻，特别是被锯掉牙齿的公象不停地晃动拴在脚上的铁链，巨大的撞击声仿佛地震来临房屋将要倒塌一般令人生畏。长大后知道大象是智商很高的群居动物，而现在把它们分开关进牢笼，难道它们真的不孤独么，特别是那头馆舍尽头的孤零零的小象。

继续走就到了狮虎山，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广阔而深不可测。每每看到老虎，我总是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件憾事。原来动物园为了保证老虎们的野性，会经常投喂活食，那天我们正赶上老虎吃小牛，虎山外已经围集了大批观众，小牛也在假山下哞哞的叫着，就等老虎出山了。母亲这时却把我带走，去了飞禽馆。老虎吃小牛，忒血腥了，别吓着孩子。哼，还吓着孩子，你过年宰鸡的时候，脖子里溅着鲜血的公鸡在院子里扑棱，你就不怕吓着孩子？哦，那是宰了给我们吃的，所以不怕。

飞禽馆地处偏北，由于要赶着回家吃饺子我与表妹放弃了参观，但翻出二十年前的记忆，飞禽馆在众馆舍中却自成一格，成为一个美丽的森林世界、飞鸟天堂。记得当时刚进门即是一只老鹰站在木架上，凶煞的目光让人却步。再往里，一条小河缓缓流出，各类水禽相戏打闹，漂亮的鸳鸯双双对对地栖居水畔。馆里植物茂盛，温暖湿润，鸟鸣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母亲则意外地发现一只开屏的孔雀，赶紧喊我去看。那真是世上最美的鸟，华丽的羽毛闪着灵光，长长的拖尾像凤凰一样高贵而冷艳，我自私地想，倘若能取它几根尾羽该有多好。果然这次我发现了公园里卖孔雀翎的小摊，当表妹还在看荷兰猪时，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两根。

这天刮着小风，我一路拿着孔雀翎小心翼翼，不断随风向变换着手势，唯恐风把翎毛吹断，而两根漂亮的羽毛显然也招引了许多路人差异的眼光。回到家，小姨一边把雀翎粘在墙上，一边让表妹打开相机给她看我们拍的照片。看罢，她抱怨道，怎么全是动物啊，怎么不跟你哥哥拍几张啊，光拍动物有什么好看的啊！

是啊，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经历，会积累很多记忆，有些经历你会异常深刻而无需别人提醒就能轻松记起，但大多数不起眼的经历却像过眼烟云一样，非需照片这类的载体帮我们记忆不可。生活细微得就像流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岁月的轮回，我清晰地记得二十年前的大象，记得二十年前的长颈鹿，却无从记起二十年前伴我哄我的母亲的年轻面容。现在母亲已不再年轻，而我自己也要到了当年她的年纪，她在她美好的青年岁月里有了我并陪我走入了我的青年岁月，但我却不能想见当年没有白发的她没有皱纹的她该是怎样的年轻美丽！我在老家的相册里迄今还珍藏着二十年前我跟动物园熊猫塑像的合影，每每拿出这张旧照摩挲，看着那个小鬼天真的样子，我总是不尽的遗憾，为何当年我就不懂得让母亲也留下她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