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有一天下课,同学说外面有人找我,我伸长脖子一瞄,好像不认识。走近了才发现是几月前退学的彬子。
彬子搞的很神秘,也不说什么事,只让我收拾完东西去学校操场,他在那里等我。
看他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回顾这些年我在同学们当中的声望,还算可以。凭着自己能教写情书,代写检查,模仿家长签字,赢得了一帮同学的喜爱,我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担当,没办法,才气越高,责任越大。
来到操场,彬子和他的哥们儿大磊已经等在那里。等我走近,大磊主动退到二十米开外,看来事情还挺严肃。
彬子先是聊起他退学这几个月出去混的情况,然后说起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生病多年,前天接到家里电话让他赶紧回来,想必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所以他昨天连夜坐车,今天才到。
“那伯父现在咋样?”我被气氛搞的紧张起来。
“我还没到家,先来学校了。”彬子额头冒着汗,声音发颤。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这个时候你还在外面跑啥!”真是个神经大条的男生,我暗自嘀咕。
“我还是开不了口,你看这个吧。”彬子很紧张地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摞手写纸递给我。
我蹲在地上,很疑惑地打开,发现竟是写给我的信,落款是彬子。我一封封地拆开,看到一半儿,便看不下去了。
除了最上面的一封是写给我的情书,其余全是彬子日记式的自述。
突如其来的局面让我的脑子卡了壳,怎么也转不过来劲儿,发达的语言功能瞬间退化,我说不出话来。实在难以置信,这个多次见面点头问好的初高中同学竟然暗恋了我五年。
彬子看出了我的尴尬,很抱歉地说,这次他父亲身体恢复无望,所以他才下定决心来找我,若我心中有意,求我能与他一同回去见他父亲最后一面,如果实在为难,送他一张照片,让他父亲见见照片也好。
我心中闪出无数个“不可能”。我对彬子不讨厌,但也没有特别的好感;当时虽然不知道未来我的老公是什么类型,但直觉告诉我绝对不是彬子这样的;我与他家相隔不远,断然不可草率行事,任何伤风败俗之举,传到我家里可是会要了我的小命的。我的脑子急剧地转动,回转,再转动,嘴巴里不停地岔着话题,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鉴于彬子目前的状况,我一贯直截了当的作风一定会伤到他。
不知时针和分针比赛着转了多少个圈,终于在大磊同学的圆场下,暂时将彬子劝走了,让他先把家事弄稳妥了再说。
送走彬子,我当即对同行的磊子说,这事是不可能的,让磊子最近伺机转告彬子,我要上学,我想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无心恋爱。
自此以后,彬子再没找过我,只是我上课从北院生活区穿越马路往南院学习区走的时候,偶尔会感觉有人在远处盯着我,循线望去,人群里有个匆忙离去的背影像极了彬子。
这件事让我提心吊胆了好长时间,总害怕传到父母的耳朵里,虽然我并没有做什么。可有些传言和误会不能不防。
彬子写的信我怕被同学们知道,趁着周末放在家里藏了起来,一切做的天衣无缝。随着时光的流逝,终于坦然,渐渐忘却此事,一心埋进书堆里。
大约两个月后,一次放假回家,父母的表情很是不对,对我恶语相向,我以为他们的生活里遇到了不快,并不在意。我四处翻找我前一周遗忘在家里的粉色新歌本,却怎么也找不到。
晚饭后,家里串门的邻居一走,父母便把我叫到屋里,一脸的阴郁,问我是不是早恋了。我赶紧争辩,没有,就是没有。
母亲哭着骂我嘴硬,信都翻出来了,还死不承认。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彬子写给我的信放在家里,赶紧解释说那是别人写给我的,我没有回信,一次都没有。
母亲气极败坏,“啪”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还不承认,看你写的那些话,老子看了都脸红。”
真是莫名其妙,“我真的没写,你拿出来看看,看是不是我写的。”
“你那字老子能不认识,真是不知廉耻,还好意思看,提起来都嫌丢人。”
“我真的没写,我写过的我会不知道。”我一头雾水。
“啪”右脸又是一巴掌,“你要是早出生几年,按照咱们祖传的家法,早该下毛(下毛,邓州方言,意思是头朝下扔井里溺死)你了。”母亲咬牙切齿,已几近崩溃。
母亲哭的更凶了,父亲的脸阴的像要拧出水来,我不敢再问。在父母的责骂声中,我向他们保证:以后一定认真学习,不想其他。
可是我何曾想过其他啊,为了让父母情绪平息下来,他们说啥就是啥吧。
事后,我翻遍了屋子,除了彬子写的信原封不动地放着,我未找到其他东西,我的书法字体与父亲相仿,也没有找到其他可疑的手写体。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此后父母不提,我也不再问,一心扑在学习上。偶尔想起,仍旧纳闷,究竟写的什么东西,让父母动怒至此。
之后在父母的教导声中,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渐渐成了父母的骄傲。以前所有的不快,全是父母以为了让我成才为基准的行为,如今我的状态让他们满意,过去一切手段都一概不提。我反倒无比感激我的父母,在我人生路即将跑偏的关键时候,总能几句话将我骂回正途。
趁着清明假期,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回到老家,闲坐着与父母聊些工作上的事。邻居有人过来借卷尺,父亲从窗台拿了钥匙方才进屋去拿。母亲对邻居说孩子小,怕卷尺伤到手,所以平常都锁起来了。
拿了卷尺,父亲与邻居说着话走到大门外,却见几岁的侄女从屋里抱着个粉红色的本子出来,封皮右上角的蝴蝶图案很是可爱,瞬间又觉得眼熟。
侄女翻开本子,一张略显皱巴的纸从中掉落下来。
我问母亲,那是什么。
母亲赶紧呵斥侄女又乱扒爷爷的东西,继而又笑起来,说这是我上高中时的本子,刚才掉落的那张纸就是我那时候不懂事不知给哪个男同学写的情书。
“情书?我写的?”我惊讶极了,捡起地上发黄的纸页,上面赫然写着一首歌的歌词: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每次黄昏心跳的等候,是你无限的温柔。每次面对你的时候,不敢看你的双眸,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有多少泪水哀愁,不管时空怎么转变,世界怎么改变,你的爱总在我心间,你是否明白……
“当年要不是我和你爹管教着你,你这学能上成,你能有今天!”我从歌词中抽回思绪,母亲仍在说教。
“妈,那年你打我时说我写的让你看了都脸红的情书,是不是说的这个?”我拿着那页手写的歌词给母亲看。
“是啊,你爹当时非常生气,本来撕掉要烧了的,被我拦住了,就夹在这个本子里锁起来了,你看,纸都发黄了。”
我皱着眉头,想起我高中时挨打的那个晚上,想起我曾经的委屈和疑惑。那次事后,多少次我坐在我家西边的严陵河岸,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写过情书。
父亲送走邻居回来,见我哈哈哈笑弯了腰,又看到那个粉红的本子,许是想起那段让他气愤又心痛的岁月,表情马上严肃起来。
我依旧狂笑着站起身往外走,母亲问我去哪儿,我说我要出去烧纸。
母亲惊叫: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去祖坟坟园的。我说我去严陵河上烧,去祭奠一下我那被冤屈多年的青春。
“顺便告诉你,那页纸上写的不是情书,是我在我当时新买的歌本上抄写的歌词。"
走出门,泪水快要掉下来了。
耿黎,女警一枚,80后文字爱好者,企图以警察的视角,用细致的笔触搭起通往灵魂的桥梁。微信公众号:禾勺人水(gengli-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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