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写作。
人应当长期处于“吸收”的状态,而非“输出”的状态。或可,为了持续的输出,而进行持续的输入。读好书是输入,其实完全够了,教人向善、向美、向道德。
现有的书,也已完全够了。
但写作不是。
一旦写作,人的面目藏于文章之后(不得已而为之)——为了能把面目示于人前,心态就会变化(尤其是写作氛围差的时候)。文字是思考的产物。凡是思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种逃避——逃避真实的感觉,妥协于用某种更为美观、通用的词句进行表达。
此时,往往会出现“词不达意”的现象。
这种“不达”,一方面是文字本身造成的,一方面是作者造成的。
文字方面。
中文几乎是世界上现存最丰富的语言体系,翻译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都不成问题。但它仍有本质的局限性。拿形容情绪为例,诸如“快乐”,“悲伤”,“忧郁”,有这样一个词汇,我们才能够形容自身的感觉,如若没有一个准确的词汇,那么我们就会忽略情绪中此类难以形容的部分。从这一面讲,现有的文字是完全不足以形容这个世界的。与此同时,我们反而会“泛泛”地使用一些词汇,把真实的感觉放大或者缩小,以实现某种目的(抑或没有,没有则更悲哀)。这是一种“不达”。
另一种“不达”在作者。
出于这样那样(不好意思说)的原因,作品的风格总会随着时代的大趋势(并非是时代的“需要”)而变化,这就导致很多起初极具个人风格、时代价值的文字被大趋势的洪流抹杀掉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文学这样的东西,是需要一群公认的“大师”来做引领的。如果失去了文学上的“准绳”,文学必将走入“畸形”。
五四运动以来,文化大解放,作家取得自由。新时代,尚不是作家的作家们大行其道,传播途径之宽泛、门槛之低贱,出乎想象。大师们走下神坛,谁也不需要他们裁决。
谈到这个,木心先生有一段话,讲健康是一种麻痹,人类在“疾病”状态中思考,思考的成果被其他尚属健康的人认同了,于是形成了文化。上帝怕人类思考,人类思考就要质疑上帝。于是上帝先下手为强,规定人类十足健康,不健康就要死亡。可是文化已经出现,上帝束手无策了么——有策,他规定文化必将畸形(通俗化),从而走向灭亡。
木心说这句话的时候,氛围其实没那么坏的。
中国近代,尚且能见到百家争鸣的场面,胡适、徐志摩、鲁迅、老舍等人。
当时涌现了一批这样的文人,是那时代文人的幸运。如今,我们所剩下的大师已屈指可数。上个世纪,人们送走了林语堂、曹禺等诸位文学大师;这个世纪,巴金、季羡林这两位文学泰斗又相继离我们而去;现在能称得上是大师的也仅有年过七旬的陆谷孙、许渊冲等寥寥无几的数人。不过好在我们还拥有许多真正的文人,有毛尖、有李欧梵、有程乃珊、有王安忆;这些文人或许就是将来的大师。可是有人读他们的作品么?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知晓得他们的大名,却未读过他们的文章。市面上也是见不到他们的文章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自律”非常难得——先过滤掉满目的蜘蛛网。
除了大师呢?
还是有一批优秀的文人在做支撑的,可是他们无暇顾及新一代的年轻作家。
比如简书,这样大的投稿平台,也没有一个相对完善的“完善”的退稿制度。退稿后,原因为何全然不做说明,更不用说加以指点。说法是“因为稿件太多,审核人员不够。”在我看来,既然被赋予审核的权利,自然也就有解释的义务。归根结底,不是这些已经小有成就的文人的罪责,而且过分商业化、利益化的征稿氛围。对于文化交流、栽培,文化今后去向何方,人们已经无暇顾及。
完美的“无师友”环境,最好能逼出一个天才。
这已经不单单是文学的问题,而是文化的问题。很多大学,练语文课都没有了,大家写字、阅读、写作,统统一团糟。在这方面,我曾有疑虑——梁实秋先生表示,文学由天才创造,和“大多数”不发生关系。如此说来,让所有人提升文学素养全无必要,就像我不擅数学一样,是由人的“基本性情”决定的。
但是另一面,人类文明(道德、科技、艺术)难道不是凭借文学传承下来的么?
“君子”、“先贤”,若无文字,我们这一代人又何以得见?
我们族人的特长,就在于能够聪明地舍弃暂时不需要的东西。在一次采访中,陈丹青说,现在的文化是什么?无非是政治的把戏。起初谋发展,不管文化,而今别的东西都发展的差不多了,忽又想起文化来——文化这块大蛋糕。绘画的遭遇也一样,时值西方绘画的杰出人物杜尚,宣布再也不绘画,因他察觉到,绘画的时代已经终结。而林风眠等人却值此时出国学画,回国后建设了大量的西式美术学院。延续至今,普通人很难想象我们国族每年有多少年轻人跻身于绘画工作中,又有几个成才?
恰恰相反呐!曾是有绘画的热情、才华、天分才去学画,而今是数学、物理学不好,就选择了“艺术”这样辅助工具。
殊不知自始至终缺乏的是热情啊!
“艺术生”何以能加分呢?这是最大的愚蠢。艺术是不需要奖励的,它需要的是认可、赞美、传颂。这项加分机制,太和我们族人的胃口了——我们聪明的族人。
写作呢?自媒体兴,似乎全民写作的时代到来了,但这道菜味道如何?
原本的“主流文学”,退居二流了。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我的后代,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长大。
“你可以走啊,既然不喜欢这里,出国。”——要扔下一个蒙昧的国度么?武汉化身水城,谴责一番、调侃一番、解释一番,就要了结么?说法是,想要彻底改革太麻烦,各方面都需要协调配合——现在是怕麻烦的时候么?置人民的生命财产于何地?公民缴纳的财富,到底是打算用在哪儿呢?
其实我们当权者的后代,很多都已撤离了;拥有相当财富的人,也要撤离。科学家、文学家,生活境遇还不如一个戏子。这不是市场化的问题,而且一个国族的文化意识的问题。
科技、绘画、文学,曾经引领世界的我们呐。在文化上,不“专制”,不强行把有价值的作品环绕在人民的周围,人民是要遭殃的。
“每个人都有选择喜欢事物的权利啊,为什么非常我看你那一个。”
没错,但经典之所以为经典,正因为它具备普世价值,是经过历史检验的,我们虽不能及,至少心向往之。
现在的境遇,同1928年,鲁迅、茅盾与创造社、太阳社的争论非常相像。鲁迅指出他们夸大了文艺作用是“爬进唯心的城堡”;反对他们轻视生活和文学技巧;强调文艺特征不能忽视等等。鲁迅针对创造社盲目投入在文艺宣传上的行为指出,“一切文艺固然是宣传,但一切宣传却并非全是文艺。”
现在网络上的文学环境,和我希冀的大相径庭。是艺人还是作家,很难分的清楚。
陈丹青认为“绘画也好、其他艺术形式也好,是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分毫的。”
这让我难以招架,他绘画了三十年,最后说出这样的话。的确,人要吃饭、穿衣、住宿,这些是刚需。写作呢,战争、政治运动,文化轻易便奄奄一息。先贤的作品到这一代,也都显出虚弱来。我、我们中,能出一个“茅盾”么?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写作。
现在正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时代需要好的文人,好的文学,好的文化。也许我才能有限,不能成功。但我很希望我的文字能鼓励到有才学、有抱负、有良知的人。
现在,我们缺少的是:名副其实的赞美和荣誉、对于强者的尊敬和向往,以及一颗返璞归真的心。
明白了这些,可以开始写作了。
文/张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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