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是这个小城市中最大医院的骨科医生，人称许一刀。
老许生性好酒，酒量也大，如不是人们要恭维他，比“许一刀”更贴切的外号应该是“千杯不醉”。酒量大概可以遗传的。许一刀的爹八十七岁高龄，每天一斤52度白酒，雷打不动。老老许红光满面，耳聪目明，啥病都没有。什么喝酒伤肝，在他身上没这种说法！
老许是医生，虽然有爹的活例摆在那，还是不会多喝的。只是每天晚上如果不喝个三两酒，他也是浑身不自在好像掉了魂。
这天，老许和手术室的护士长争了几句，心里有点不开心，就多喝了二两酒。当然，老许酒量随爹，喝一斤都没问题，但出于不多喝的习惯，他也没再多喝。
老许为什么要和护士长争执呢？因为他发现手术室的地面和空气消毒都做得不规范，和大医院差距太大。就和护士长提了些建议，护士长嘴上说得特别好听，好听到老许感觉出一丝讽刺的意味。而且，她后来在管理上也没做任何变化。
今天老许手术时，又发现手术器械有比较严重的锈迹没有清除，就和护士长说了，护士长说那是供应室的事。老许说那该和供应室护士长沟通下。可护士长竟然这样说:供应室护士长什么后台什么性格你应该都知道吧？要不你直接向院部反映去吧！你老为难我做什么？
老许知道一些供应室护士长的情况，可有问题不应该是两个科室先沟通吗？只是说明一下存在的问题应该没什么吧？让老许跳过这些程序向上反映，那不成了打小报告了吗？再说，什么叫老为难她？这“老”字说这么重什么意思？难道给你提点建议叫为难你？
老许正想着，姐姐给他打电话说老娘在她那摔了一跤，看着倒没什么异样，可老娘说还是挺痛的，所以让老许过去看看会不会骨折了。
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这个时候应该没交警，何况这点酒对自己真算不了什么，老许就开着车去姐姐家了。
快到姐姐家时，老许不知怎么又想起和护士长的争执来。当时护士长的脸拉得真长，她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呢？老许想不通。
就这么分了一下心，突然闯过来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老头，鬼使神差的就撞到老许车下了。老许真没看到老头是从哪窜出来的，老许是直线行驶，没走错道，老头是怎么跑到路中间的呢？难道是自己分了一下神没看到？
老许十分自责，可没用了，老头看上去已经死了，脑袋撞了个正着，满脸都是血。
车祸病人老许看过不少，可老许从来没看过因为自己的原因变成这样的，老许吓得魂都飞了，愣了半晌才想起打电话给姐姐。姐姐问他旁边可有监控，路上可有人看到，老许说都没有，就是路北往后几十米处有个小店，但也没人出来。姐姐说:那你还不快走啊？你傻啊？
老许说我这一走不成逃逸了吗？要不打120吧，老头也许还有救呢！
姐姐知道老许每天有喝一口的习惯，在电话里生气地嚷道:“逃逸！你不走还酒驾呢！你可千万别打120，你快过来，老娘还在等着你呢！你过来我们再商量。”
老许想:报了120，肯定还得报110。警察一来，必定测酒精浓度，自己喝完酒才一个多小时，一测准完蛋。如今对酒驾管得特别严，当地有个警察不久前因为酒驾还开除了，自己要被确定酒驾，那大概医生也当不成了。而且以后连退休工资都受影响。
邻居老潘以前是医院的财务科长，因为贪污坐了牢，出来后没退休金。他在职时家里人没少跟着风光，可出狱后惨了。老潘爱人老姜是内科医生，刚退休，现在老潘就指着老婆养呢。老姜没和老潘离婚已算是仗义，可两人早就分房睡了，老潘想得个好脸色都难。
当老潘和被开除的警察闪过老许的脑海时，老许害怕了，看看左右没人，赶紧一溜烟去了姐姐家。
老娘倒是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损伤。老许姐姐很有主见，问清车祸地点和经过后，当机立断让自己的老公去顶包。老许姐夫没喝酒，驾龄才一年，说老头突然窜到马路中间来不及反应，很说得过去。而且就算在其它路段调出监控来看，两个男人身材相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现在马上报警，也不算逃逸，以后就算查清是弟弟开的车，谁又能证明他喝过酒？
姐姐神机妙算，车祸处理得十分顺利。姐夫不但不是酒驾不是逃逸，而且没有判到多少责任。因为老头是酒驾，血液中测出的酒精浓度超出正常好几倍。
小城不大，转个圈儿就都是熟人。老许姐姐托人打听，人家回话说老头家里这样表态:我们家老头真是体贴子女，这样干干净净走也挺好，开车那个人家也蛮好说话，这事我们满意。
按说事情就这样过了也挺好。可是老许却得了轻度抑郁症。
老许自己当然是知道原因的。老头被120拉到医院后例行作了一些检查，老许看到脑部CT报告竟然没有脑干损伤。看上去满头是血的老头竟然是死于肝脾破裂。也就是说如果抢救再及时一点，老头很有可能救得回来的。
这个事实带给老许很多的自责和内疚。当初不该听姐姐的先去他们家的，这样老头就不会错失抢救良机。老许一直自认为是一个良心未泯的人，可这件事让他觉得有愧于自己的良心。
“想什么呢！当初老头满脸是血的，谁不以为他是撞破脑袋已经死了啊！你凭什么认为他还能救回来？你是吃饱了撑的吗？我们还主动多赔了钱，作为一个乡下老头，身价已经不菲了好吧？何况他也喝了酒，你没走错道，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他就是找死，你有什么好内疚的？”姐姐不是学医的，她明白不了老许的内疚。
“你要真弄个酒驾被开除了，咱们家的生活质量就得下降一半，儿子的对象都可能吹了！现在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再过几个月，儿媳就要过门了，我们过两年就可以当爷爷奶奶了。这是多大的喜事啊！你怎么老是自寻烦恼呢？按我说，姐姐把这事处理得特别好，你该好好感谢她才是。可你现在却说不该听她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没良心吗？要是因此伤了姐弟感情，我看倒是你的不是了。”身为小学老师的老许爱人快退休了，也早就当了个副教导主任，现在基本没有教育任务，没事就去跳跳广场舞。她觉得生活非常幸福，她理解不了老许的自寻烦恼。
一天，老许在微信里看到一篇文章，里面讲了两个故事。其中一个是讲有个医生错误地把一个女人怀孕当作肿瘤了，产妇白挨了一刀，胎儿并没有受到伤害，医生在术后向病家说明真相并道歉。结果是病人闹到医生被开除才罢休。可医生说不后悔自己说了真话。文章最后，作者总结道:他们什么都可以舍弃，但不舍弃内心的真诚；什么都可以输掉，但不输自己的良心。
老许把这篇文章转发给了儿子。同是外科医生的儿子当然能明白老许的内疚，但是儿子这样说:爸，你现在怎么越活越糊涂了呢？你还是医生呢！你转发这样的文章不觉得可笑吗？好在你没发朋友圈，不然哪个同事看到都得笑话你的无知！你说，怀孕能被当作肿瘤么？肿瘤手术有哪些指征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为这样可笑的文章去点赞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写文章的人不是学医的，你看文章得看人家的中心思想啊。”老许弱弱地争辩着。
“一个基本医学常识都没有的人却偏要去写医学方面的事例，难道不荒谬吗？事例都是错误的，他的文章还有说服力吗？”相比老许，儿子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难道自己想这么多真的错了吗？老许觉得自己的心情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以至于只能自己听到了:如果躺在地上的这个老人是我自己呢？
小许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老许嘀咕的这句话，看父亲神色黯然，有点不忍，就安慰道:“爸，你看你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好，要不你请几天假，现在正好是暑假，你和妈妈出去旅游一次吧，散散心就好了。人活着就得让自己开心，别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你说对吧？”
“要是躺在地上的是我呢？”不知为何，老许老是会想这个问题。
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这个可能有吗？
没想到手术室护士长的父亲突然中风了，开颅手术做得很顺利，可术后高烧一直不退。后来做了细菌培养，竟然培养出了大肠杆菌。内行人都知道，这属于院内感染，很有可能就是手术过程中消毒灭菌做得不到位引起的。
可这怎么查呢？消毒灭菌手术室有责任，供应室也有责任，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都有可能有责任。到底是哪道环节出了问题不好说呀，说谁谁发跳，这么多环节，凭什么就是我的责任啊？
这种事要出在外行身上，一般不会引起医疗纠纷。脑袋是多重要的器官啊！开脑袋的手术，当然有风险，病人术后死了不很正常吗？
可这事出在内部人身上，医院会怎么处理呢？很多人拭目以待。但大家也明白，这事不会怎么样。自己人嘛，好说。
一年后，手术室护士长被提拔了，成了院感科副科长，年终的奖金更高了，工作也比以前轻松了。
结尾:
这是我写的一篇小说，情节有真有假，用专业的话说就是在真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
但这篇小说的结尾我怎么也不会加工了。老许的抑郁症是好了还是加重了？手术室护士长就任院感科副科长后有所作为吗？我不知道。这篇小说我只能构思到这里。结尾怎么样，大家自己发挥想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