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点一弯钩
1.
前两天,一则家暴视频刷爆了我的朋友圈。
视频中,一名母亲正在录像,父亲突然从屋里冲出来,对她拳打脚踢,时间长达57秒。
母亲身边还站着一名不到两岁、惊恐尖叫的孩子,视频可见,小孩一直在女性身旁,尽管恐慌,仍然试图想要把妈妈拉出来。
他一次次的靠近妈妈,又一次次尖叫着退开。
他的脸上,写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绝望。
这两年,被媒体曝光的家暴事件越来越多:
辽宁开原男子多次家暴妻子,妻子提出离婚,他威胁对方:敢离开我就杀你全家;
没过多久,这名男子就杀害了妻子和她的四名家人,又来到大姨家防火行凶。
四川一丈夫自幼习武,对妻子多次家暴,最后一次殴打妻子长达五个小时,将妻子活活打死。
这个家庭,还有一名一岁多的幼儿。当外婆抱着他看妈妈的照片时,他虽然不会表达,但清楚的知道,妈妈已经不会回来了……
2016年3月,《反家暴法》正式实施之后,媒体曝光的家暴事件逐日增多。
一方面,这使得群众对家暴问题的严重性有了更广泛的认可,另一方面,家暴问题广泛存在,也是不争的事实。
全国妇联统计显示:30%的中国已婚妇女曾遭受家暴,这些受害者平均在遭受家暴35 次后才会报警,即使是最快报警求助的受害者,也是在遭受家暴3 年后才求助。
家暴致死占妇女他杀原因的40%以上。
每一个触目惊心的数据的背后,都有:
一个凶残至极的施暴者,
一个悲痛欲绝的受害者,
和一个活在黑影里的孩子。
2.
2004年4月,香港天水围的无业游民杀死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后自杀,造成一家四口灭门惨案。围绕着这则新闻,香港女性导演许鞍华拍摄了电影《天水围的夜与雾》。
电影里,20岁出头的晓玲偶遇了建筑工人李森,晓玲怀孕后,李森帮晓玲老家的父母盖了一栋新房子,街坊邻居都夸晓玲找到了一个好男人。
不久,晓玲产下两个女儿,李森的真面目也逐渐暴露:骚扰晓玲的二妹并强暴她、工作越来越不务正业、打死晓玲家的狗……
李森和香港的妻子离婚,和晓玲结婚,一家四口在香港天水围住下,靠领取救济金生活。
为了养家,晓玲做起了餐厅服务员,李森对此非常不满,脾气越来越差,逐渐开始动手施暴。
晓玲迫不得已,向妇女救助中心寻求庇护,李森每天打几百个电话询问她的下落。被逼无奈之下,晓玲同意见面,接受社区工作人员的调解。
晓玲讲述了李森的家暴行为,但社工却认为夫妻之间吵闹是很正常的事。
回家之后,李森的家暴逐日升级,晓玲带着两个女儿来到深圳。她向母亲求助,母亲却认为家暴很正常的事,劝晓玲好好过日子。
晓玲向李森提出离婚,结果遭到毒打,不得不再次躲进救助中心,李森警告她:再不回来就等着给两个女儿收尸。
晓玲求助警察,警察却认为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家庭矛盾。
百般无奈之下,晓玲回家了,李森情绪失控,杀死了晓玲和两个女儿,并拨打了报警电话,说妻子杀了两个女儿后自杀了,然后捅了自己一刀,结果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电影里,两个女儿和李森关系很好,但仍然深深的受到了家暴的影响。
尽管李森对女儿很疼爱,情绪失控时,手起刀落毫不手软,这表现出了家暴者对子女的特质:
子女是夫妻关系的附加品,一旦妻子表现出反抗意识,夫妻关系失去控制,子女也会受到家暴的威胁。
这也是诸多女性忍受家暴不敢声张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对子女来说,活在家暴家庭里的子女,即使有幸不被家暴波及,也难逃家暴阴影。
桃女士结婚六年,一直在忍受丈夫的家暴,去年终于离了婚,又谈了一个男朋友。原本应当活出新生了,当她把男朋友带给我们看时,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男人对桃女士控制欲极强,无论她去哪里都要跟在身后,并对她的朋友表现出敌意。
一问之下才知道,男人没有工作,全靠桃女士养活,偶尔会在吵架时狠狠捏住桃女士的手腕,对她大吼大叫。
“你为什么要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朋友偷偷问桃女士。
桃女士说: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会打母亲,但他每次打完都会对母亲很好,对我也很好。
长大后我才意识到母亲遭受了家暴,但在那个年代,这种事太正常了,现在我父母也仍然生活在一起……
我总觉得,男人偶尔打女人,只要不过分,就是一种爱的表现。”
听完桃女士的话,我感到非常心痛。
家暴是一种“遗传病”,一个家暴家庭走出来的孩子,是家暴病的患者,也是家暴病的传承人。
这导致他们成年后走向两个极端:
对家暴产生投射性认同,变成施暴者,用语言、行为向亲密伴侣施暴;
内心缺乏安全感,心理极度自卑,会下意识的寻找施暴者那样的配偶。
3.
曾经的自媒体女王咪蒙,在文章中坦言自己从小目睹父亲家暴母亲,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
有一次,父亲打得母亲哀嚎不断,咪蒙忍无可忍,从厨房里拿起刀护在母亲面前,对父亲说:“再动手我就砍死你!”
她说,自己那时就像一条疯狗,但毫无疑问,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像咪蒙这样在家暴家庭长大的孩子,为数甚多。
他们目睹了父母从尖锐的争吵,到残忍的施暴,对此产生了投射。成年后展开一段亲密关系时,他们会把童年时遭受的痛苦原封不动还原出来。
比如,儿子童年时受到母亲残酷的对待,成年后这种记忆留存了下来,结婚后便投射给了妻子,通过家暴她,让自己过去的负面情感得以释放。
妻子的孩子在家暴环境中长大,成年后便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变成施暴者,要么和一个施暴者结婚。
家暴会扭曲孩子对于亲密关系的定义,父母之间的互动是孩子最初也是唯一知晓的亲密关系模式。
如果父母爱着彼此,孩子便会从“爱”中寻找安全感;
如果父母伤害彼此,孩子便会从“伤害伴侣”中寻找安全感。
孩子自幼目睹家暴,内心压抑的负面情绪,超过一定界限,便会进入潜意识,成为心理创伤。
就像一个气球,源源不断吸收着愤怒和痛苦,一旦他此时遭遇了和创伤相似的场景,气球便会爆炸,压抑了几十年的情绪便会疯狂的发泄出来。
如果他们对此有自知之明,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点,比如咪蒙,将内心巨大的负面情绪发泄在工作上,对他人的伤害便会减少;
如果他们对此没有自知之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发泄点,便会引爆自己的亲密关系。这也是为什么不少男女恋爱时柔情蜜意,结婚后却凶相毕露。
每个人心中都有关于家的定义,对目睹家暴的孩子而言,家不是安全的港湾,而是厮杀的战争。
他们对世界充满了敌意,却又依赖这份敌意;
他们不敢轻易爱上他人,却无比渴望被爱;
他们敏感脆弱又自卑,为了掩饰自己,带上各式各样的面具,活得虚伪又小心翼翼。
他们仍然爱着父母,可他们不爱自己。就像一个从战场上艰难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
4.
《反家暴法》实施后,人们越来越多的意识到,家暴并不是“家务事”,不应当让夫妻关上门解决。
社会的助力、环境的影响、心理咨询的提高,都将对此起到举重若轻的作用。
面对一个正在经历父母家暴的孩子,我们应当如何帮助他减少心理创伤?要是这名孩子尚且年幼,父母自身的改变就十分关键。
例如:别在孩子面前大打出手,向社区、妇联、家暴防护中心、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如果家暴无法改变,应当尽早取证离婚,让孩子脱离这个环境。
如果这名孩子已经具备独立思考能力,他当前的任务就是保全自身。
纪录片电影《中国反家暴纪实》总结了家暴的起源:父权文化和控制欲。
无论男女都存在家暴行为,控制欲是家暴的源头,施暴者一定会用子女、亲人威胁受害者并控制他的一举一动。
作为受害者的子女,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家暴环境,不要成为被威胁的对象,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也让受害者看到脱离控制是可以实现的。
如果孩子已经成年,此时要避免的是对父母产生投射性认同,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父母进行团体治疗,让家暴情况得以好转,同时也给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一个释放的突破口。
对目睹父母家暴的孩子而言,最难的就是走出伤痛。肉体上的创伤可以抚平,精神上的伤害却难以痊愈。
电影《金福南杀人始末》中,受到全岛男性欺压与奴役的金福南,在唯一的女儿死后,亲手屠杀了岛上所有人。
杀、杀、杀,这是一个遭受创伤之人的心声,但不见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负面情绪总要得以释放,电影选择了屠杀,现实中,我们更多选择与自己和解。
一个遭受家暴的孩子如果满怀恨意,对世界充满敌意,将“屠杀”作为消除负面情绪的方式,他必然会重复父母家庭一样的悲剧,成为“家暴病”的传承人。
但如果这个孩子能够以正确的方式释放情绪,例如:和相似遭遇的人一起抱团取暖,将心理创伤作为工作挣钱的动力,帮助和自己相似境遇的受害者,他将获得1+1大于2的成果。
一方面,这个孩子内心的创伤将会在行动的过程中,逐渐得以愈合;另一方面,他也能在善意接触社会的过程中,学会正确的表达爱、寻求安全感的方式。
我们都希望家暴能够停止,但如果不能,尽力让它止于一代,而非一代代延续下去,是整个社会的责任,也是一个家暴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的义务。
伤痛越大、责任越大,正因为比谁都清楚这有多“痛”,才能够真正感同身受。
如果一个家暴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能够成为治愈家暴病的“医生”,无论以何种方式实现,都是老天爷赐予这个世界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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