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头发快掉光了。这真是件悲伤的事情。
现在我的发际线高得像杨幂。孙胖子说这样很性感。但看着自己高高的发际线心里想着大幂幂撸一管,我实在做不到。
我头发浓密的时候看起来很像好人。我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一看就知道我心里想的都是家国天下。谁都看不出我一肚子坏水,马上就把肚皮泡黑了。
夏天撸串子的时候,我不敢喝太多啤酒。不是怕醉,是怕喝吐了,把啤酒和坏水一起吐出来。被大家看到还怎么做朋友?即使大家都不嫌弃我,我吹牛逼的时候哪有戴着一张好人脸吹得响亮?
多年喷人的经验告诉我,谁抢占了道德制高点,谁就立于不败之地。但是,时代变了,我的头发快掉光了,我顶着个灯泡,怎么去抢占高地?对面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只好欺骗小朋友。骗小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找没人没监控的地方,还得说自己有个长长的望远镜。
2.
上大学时候我真有一个望远镜,每天趴在阳台上偷偷看对面女生宿舍。有一次查违章电器翻出了我的望远镜,宿管老大爷问我干什么用的。
我说:看星星。
他说:能看清吗?
我说:我是个天文爱好者,算不上专家,大体了解个星体位置就行。
他说:我是问你白天看星星能看清吗?
我嘿嘿一笑。
他说:五楼从东边数第三个宿舍,那的星星多。
我说:大爷您怎么知道?
他说:我也是天文爱好者。
之后的一个月我一直关注女生宿舍楼503室,果然收获满满,我很快就认识了不同牌子的内衣,还学会了区分罩杯。
503室有个头发黑长直身材高挑的姑娘,喜欢在阳台上换bra,大概是C罩杯,皮肤白皙,容貌娇好。
站在阳台上,对着男生宿舍楼无数望远镜,敞开年轻的胸怀,迎着风骄傲地裸露自己的身体,引来对面阵阵尖叫。我们叫她503一姐。我想,这就是最早的网络直播。可惜503不是直播平台,不然她肯定能成为网红。
后来,我们又发现411室有个学舞蹈的小美女,喜欢在阳台上压腿练功,身材凹凸有致充满诱惑,有的时候还会伴着校广播台的音乐跳支舞。男生宿舍掌声不断。
307室有个小姑娘会拉二胡,喜欢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拉二泉映月,听得我们兴致全无,只好早早上床洗洗睡。这对我们的身体很有好处。
3.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学校为女生宿舍安了窗帘。我一度因自责而彻夜难眠。因为某天我趴在阳台上看“直播”的时候,不经意见看到了对面女生宿舍楼的阳台上有一个妹子正端着望远镜看我。是我败露了男生偷窥的行径。
宿管老大爷带着学生会挨个查宿舍,这次查的不是违章电器,而是望远镜。一经发现,立马没收,敢说半个不字就通报批评。我惴惴不安地把自己的望远镜藏在被子里。
学生会的学长们粗鲁地踹开了我们宿舍的门,我趴在被子上假装看书。
大爷说:这个宿舍我之前查过,没那东西。
学生会带队的领导大声地斥责了我们几句,说了些好好学习热爱学校打扫卫生之类正确的废话,然后气冲冲地奔向下一个宿舍。大爷最后一个出门,临走时朝我挤了挤眼,我朝他笑了笑,趴在被子上接着假装看书。
那时我看的书是一本拿倒了的《高等数学(二)》。
之后的半学期,我一头扎进了那本拿倒了的《高等数学(二)》里不能自拔。我独自一个人在自习室刷题,每当看到积分符号∫我都会想起503一姐,那个前凸后翘对着我们骄傲地敞开胸怀的姑娘。于是又一阵自责从内心的寂寞中涌出来。
是我让女生宿舍楼挂起了灰色的窗帘。那些窗帘由学校统一订制,上面画着校徽写着校训,宿舍有人时强制挂起。我端着男生宿舍硕果仅存的望远镜望向女生宿舍。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像极了我们的前路。
毕业多年,每当雾霾天气袭来,我仰望苍穹之时依然能想起当年女生宿舍楼那片灰蒙蒙的窗帘。或许,雾霾早就来了。
毕业的时候我最后一个离校,我看着对面女生宿舍的灯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来,一个接着一个。503室的灯熄灭的那晚,泪水模糊了镜片。我蹲在阳台上哭。
四年里,我逃过许多课、挂过许多科、辜负过许多人,但唯有这件事让我感到深深的愧疚:我偷窥的罪恶剥夺了她们裸露的自由。
我买了两瓶牛二和一袋酒鬼花生米找宿管大爷喝酒,感谢他当年的不杀不恩。半杯酒之后,我们谈起了共同的爱好天文学。当我把自己的愧疚讲给大爷时,他很诧异。
他说:没有谁可以剥夺谁的自由,除非他们自己放弃。
我说: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那些女娃娃可比你们聪明,她们早就知道自己被偷窥。阳台成为了她们的舞台,几乎每个女生宿舍都有自己的节目。
我说:我的天呐,当时我怎么没注意到。
他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所有的美都能通过阳台表现出来,得不到关注的人觉得不公平,于是她们向学校举报了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而学校选择用写着校训的灰色窗帘掩盖。
4.
第二天,我把望远镜送给了一个大一的小学妹。她洗澡刚回来,头发湿漉漉的。我在女生宿舍门口把望远镜放在她的脸盆里。
我说:呐,送给你。看男生宿舍的时候用得上。
她说:男生整天玩游戏,没什么好看的。
我说:以前他们有许多事情可干,很有趣。
她说:你住哪个宿舍,晚上我能看你吗?
我说:我毕业了,今天就走,晚上那里黑洞洞的。
她说:那太可怕了。
我说:漆黑并不可怕。如果你从男生宿舍看女生宿舍,那才叫可怕。我看了四年,现在要走了,希望以后你们能看到些不可怕的东西。
我把美好的愿望留给了年轻人,留给了学校。
毕业后我见过许多东西,一个比一个可怕。当然,最可怕的是我疯狂地掉头发。
5.
我去医院看医生,挂了皮肤科的专家号。我给他讲了我的故事。听完后,他把号留下,把病历合上,丢给我。
他说:你的病我治不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掉头发不是皮肤病,是精神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