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By苏瑕之
——我远目你的背影,自那时起,你便如梦散在空气里。
“顾安……你在吗……我知道你在的。你快出来……你快出来……你出来啊——”
“顾安。”
“顾安——”
青年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手指的缝隙中滑出,滚落在地上,汇成了一个小水滩。他放开手,捂着脑袋,任由自己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用尽了生平的力气,涕泗横流也在所不惜。苍白而病弱的脸,干燥而毫无血色的唇,俊秀的面容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扭曲,他曾经打理整齐的秀发散乱不堪。整个人散发着憔悴而颓废的气息。
“顾安……”
“你怎么会不在呢?”
“顾安……”
他小声地喃喃着,细细的嗫嚅着,缓缓地咀嚼着,好像生怕惊醒了某个存在,又好似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他又低低地笑起来,仿佛嘶哑了嗓子似的,笑声越发的大,泪水越发的汹涌澎湃。
没人了,没人会应了。
青年倒下,无焦距无生机的眸子黯淡了世界。
这世界,都荒芜。
青年蜷缩在地板上,保护的姿态,仿佛这样便可以安下心来,泪水汇聚为小水滩,他捂着嘴,努力让自己不嘶吼出声,他全身都震悚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苦痛。
白暂的手上溢出血迹,他发狠地咬破了皮。
不疯魔不成活。
死亡,连哭泣都合该沉默。
他们的相遇起于一场烂漫的小雨。
小雨曾是林景最爱的天气。
淅淅沥沥的雨点淋落在青石板上,撑着玄色油纸伞漫步在小巷里,连空气都是润湿的,清鲜的。粉砖黛瓦的江南小镇渲染了天青色的空濛烟雨。一切都是冷色调的,没有太阳,但并不暗,世界仍亮着,却无有林景厌恶的刺目。那么的安宁,祥和,让人一想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样的美好,即使是身处黑暗的人,也忍不住心喜啊。
身处黑暗,却不代表不欢喜美景。
啊,也包括面前的黑发青年。
即使美好虚幻得如泡沫般易碎,也让人忍不住伸手触及的,美好啊。
“你好啊。”青年清隽颀长的身影仿佛久永地立在时光的阡陌上,亘古不变,即使是泼身大雨,也阻不了的情长,“能借个伞么?”他善意而柔和的浅笑。
顾安,就这么,鲜明地闯入了林景的世界。
不似阳光,胜似阳光。
一如月光般,一不经意便入了心,那絮语,轻轻叩开了独属于林景的孤城。
这光景,独好。这人,独好。
虽则耀目,却不刺目。
就这么照亮了自闭症患者的黑暗。
就这么让黯淡的色彩,变为了光鲜的事物。
你是,救赎……
或许回忆记忆里的某个人,都会打上柔光吧。
因为啊,那个人,那么好,怎么忍心让他不好。
曾经眼里的不美好,都化为了此生最美的瑰宝。
青年抱住头,跪坐在地,额头在地板上砸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快。血色汹涌。
……记忆杂乱无章。
顾安提着早餐的身影。
顾安揉着他鼻尖,笑嗔小馋猫的温暖模样。
顾安唇角的弧度。
黑暗里,他抱紧顾安的身子,仿佛溺水的人,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顾安,顾安,顾安……”
他一遍遍地应。
“我在,我在……我在,林景。别怕。”
两颗兵荒马乱的心,依偎了一夜。
青年无力地垂下手,整个人极力地蜷缩,紧紧的一团,不断地震悚着,发疯一般地滚扭身子,地板发出哐哐的声响。
林景,你果然还是……懦夫。
顾安去向车上的身影……
他迄今仍记。
那天,也是那么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阴沉缠绵的乌云。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么一去,竟是尸骨未存。
相遇,坐在衣冠冢前。
喝最烈的酒,看未归的人。
他咬破了手指,在碑上一遍一遍地写,“未亡人,林景”,不知重复了几遍,手指都僵硬,大脑都空茫,血色都斑驳。不知不觉,他最后无力地跪下,手指仍在无意识地划动。青年将额头与冰冷的墓碑相抵,他抱紧了,不想放,不愿放,不能放。
他抱了好久,抱到他恍惚间甚至觉得冰冷的石块都温暖起来,或许是他也冰冷下来。
就这么,陷入沉眠,也好。
我要你陪我,顾安。
“顾安……”
青年无意识地呢喃。
他的身体因寒凉而轻轻地抖动起来,但仍不放开墓碑,紧得仿佛要将其揉入骨血,好似那是世上惟一的瑰宝,是他不啬以生命易之的珍奇。
我是你的未亡人,顾安。
青年在床上冷汗涔涔,面色惨白,眉头紧紧地结虬着,手指轻微地抖动着,手心淌汗,额头不断地沁汗。
那个背影……
林景至死都不会忘怀。
黑色风衣衣摆荡起的弧度,颀长瘦削的身形,柔软的黑发……
他没有追,他知道追不上,他只是静静地甚至有些呆傻地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为什么,背影远去却不能转身呢?”
“因为那样的话,就不是背影了啊。”
白发垂朽的老者扶着墓碑,目光凝视着某一处,连一瞬眨眼都未有,他的目光深邃而怀恋,带着岁序痕迹留下的醇厚,却又是平静而欢欣的,仿佛即将回到他多年眷慕的归处,
时隔多年,当年的血迹被侵蚀得只留下些微印记,他再次咬破手指,写下,“亡人,林景”。
老人闭上眼,神情安然。
答应你的,即使你未归,我也会做到啊。
顾安。
“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