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尸体

事件发生在那年暑假。那时我正值高中毕业,在故乡里消磨着炎炎夏日的时光。自从高考失利以来,整个假期,我就一直呆在家里。期间我父母也曾打电话过来,要我去深圳那边参加工作。他们在电话里说,“你不能一直在家里耗着了。你已经毕业,该踏入社会了。”对于他们的说辞我不胜其烦。一则拖延的性格已然成了我对待所有事物的习惯,对于即将踏入社会反而感到前所未有恐惧。二则,结束了学业之后,如释重负的自由日子使我更加贪恋乡村的闲散生活。

于是,对于他们的召唤,往往总是寻找着各式各样推诿的借口。譬如,家里的稻谷即将收割,农忙的时候打算去舅舅家里帮忙等等。“再等等,过段时间再说。”我总是这样回答。然而,对于“过段时间”的这个概念却充满迷茫。犹如一件悬而未决的事,等待着我去下定决心。

但是,就连自己也知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事情一拖再拖。直到八月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借口,终于也就决定动身了。由于乡村人特有的迷信,出门须得选定吉日良辰。况且祖母认为,这是我第一次出门,须得更加注重时日。好的时辰决定了一年运气与兴衰,对此她十分的执拗。她说:“七不出门,八不归家,后天初九,正是黄道吉日。明天我给你杀只鸡,你吃了再走。”我表示同意。于是,就这样敲定下来,计划后天早晨早起,去镇上坐班车,然后开往县城,去赶当天下午开往南昌的火车。母亲告诉我,那趟由南昌开往深圳的火车在当天晚上九点出发,大约要行驶13个小时。

在此期间,我还有两天的时间留在家里,享受这个暑假最后的一点闲逸时光。对于我这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来说,心中自然满是惆怅。好比一个少年,他就要孤身一人浪迹天涯似的,难免怀有一点落寞又有一丝悲凉。

那天上午,也许是愁绪驱使着我。我在村里漫无目的游荡着,从村道至田野徜徉而去,仿佛那里的景物我一生都无法看够。我思绪万千,默想着当我再次回来时它们又是何等的样貌。沿着田埂道一路向上走去,沟渠的流水汩汩敲打着节奏伴我前行,期间也遇到了许多村民,他们打趣地说我吃饱了闲得没事干。我没有给予理会,不知不觉,我已经到了村子的南边。只见眼前是一片水塘,隔着一块田地能看见对面呈现着一栋平房,外墙是红色的砖墙未经粉刷拉毛,房顶是浇筑的混泥土,在我眼前裸露着一片灰白色。在那一片灰白中,我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正在楼面上晒谷子。她身姿婀娜,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披散着头发,脸庞虽然被夏季的毒日晒成了古铜色,但她依然不减其气质。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啊!我不由地看的痴了。只见她拿着木耙把谷子推平,然后便从我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了。我到达她屋旁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传来电视机里发出的声音。

我从她门前走了过去,她家小门是关闭的。再走几步,就是村子的腹地。那里有一道牌楼,有几条道路合并为一,有一间小庙,有一条沟渠,有三棵枝叶扶苏的大樟树,树下有一块石板。那里是村里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是谈今说古插科打诨消磨时间的所在。那块石板历经风雨,听惯了人声的话语。

不过上午的时候很少有人聚集,热闹的时间一般都是午后。此刻,只有几个小孩在旁边平坦空地上玩耍。几个女孩在跳皮筋,还有几个男孩在玩弹珠游戏。其中有一对兄弟,也在空地上面玩耍。弟弟是一个低能儿,长得有点墩实,有一副斗鸡眼,嘴边永远挂着甩不掉的鼻涕。他没有加入游戏,而是在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吃吃地看着他的哥哥玩着弹珠。有时也帮他哥哥把圈外的弹珠捡回来。他哥哥大概十岁的样子,比他高出一个头,是一个小胖子。属于比较霸道的那种,因为我看到他好几次因为输给别人而满脸怒容,有时候与人争执近乎强词夺理,属于那种输不起的角色。

我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之后,刚要起身去村子的东边转一转。就在这时,之前看到的那个女孩走了过来。她提着一个桶,桶上面还放着个棒槌,看来她是要去洗衣服。而洗衣服的沟渠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柿子树下。我要去的东边,须得经过那棵柿子树。我有意放慢脚步,她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赶上了我。经过那棵柿子树的时候,那条沟渠里此刻只有一个老奶奶在那里洗衣服,旁边还空出了几块洗衣服的石头。然而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有意和她攀谈,当即说道:“哦!你不是在这里洗衣服吗?还要走到哪里去?”

她看了看我,仿佛我的问题有点奇怪,而她的脸居然刷地一下红了起来,仿佛我问的这个问题是在调戏她似的。对此我深感诧异,也觉得好笑。心想这到底是一个特别害羞的女孩,大概是青春期的到来使他的性格变得敏感了吧。只听得她说道:“哦!是这样,这里的水太污浊了,我不喜欢在这里洗衣服。”

        她说的没错,这里是条浅水沟,水流虽然清澈,但沟底却有许多人们清理鸡鸭留下的沉淀物。水流很慢,如果洗衣的人数过多,水面则会漂浮着过多的泡沫。

“哦!这样啊!”我说道:“你是要拿去上面的那条沟里洗吗?”

“额!大概是吧!”说完她就有意加快脚步地走着,有点窘迫的样子,就像在狭小的电梯里,遇见了一个陌生人。看来她并不愿意和我说话。说来奇怪,虽然我们是一个村的人,却并无交集。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她终究不是属于我一届的。

我略显尴尬地哦了一声,此后便互相缄默不语。她在前面走着,而我则在后面跟着。穿过一段路之后,便来到了水沟的上游,那里也有一处洗衣的地方,是一个被拓宽的三角形地带,被几块石头围绕着。贴着路面有一个缓坡,下水处有一块光滑的青石板,那是一块理想的洗衣石。沟里无人,周遭略闻鸟叫。水沟一直延伸其上,左边是一片房舍。其中有一栋屋子,隔着一块方田和一排低矮的篱笆,正是我将要拜访的一个朋友的雅舍。而水沟右边则是一条贴着山壁的羊肠小道,道路通往的尽头是一个坡道,翻过那个坡,就一条水库。她在一块洗衣石上蹲了下来,表情甚是夸张,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利用自己的演技充分地表演正在品尝一道难以下咽的菜。她看着水中倒影,一只手在水里划过,荡漾的波纹推开了水面的树叶。她鼓起腮帮子,又撅了撅嘴巴,气恼地发出了啧啧的声音。目光有意地望向我,仿佛要向我证实一件事情存在着一定的道理。喃喃自语地说:“一点都不干净,这地方洗衣服一点都不方便。”说着,她便站起身来,提着桶往那条羊肠小道上走了过去。

        我感觉好笑。

        “要拿去水库里洗了?”我问道。

        “是啊!这里的水太脏了,简直就不是洗衣服的地方。”她回答说。看着水面,满脸的挑剔让我觉得她过于矫情。

        “一个人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她这样说道。人已经走的有点远了,声音从一片灌木后面传了过来,身影在树木的间隙里一晃,便消失在小道的高坡上。

而我,则向另一边房舍的那头迈进。去拜访一个朋友,他叫邹梦聪。

        说起这邹梦聪,我与他算不得太深的交情。小学还是同学,后来便分隔两路,各自圈子不同,他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只是近来村里像我这么大的也就他一个人而已,我们也就此熟络。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去他那里坐一下也好。找个人打打屁、扯扯淡,何况,我们还能杀上几盘象棋,面对着夏日闲逸的光阴,这诚然不失为一种精致的消遣。

        他的屋子坐落在一块山坡下,是一幢青砖瓦屋,房屋的右边是菜地和田野,再上去一点则是那条水库。总而言之,水库离他家相去不远。有时春天水库里的流水漫过了堤岸,他家总能吃上好几天的鱼。

他此时正在屋前的平台上坐着。一见我来,又去搬了一把椅子。  我们就在平台上坐下,透过夏季上午和煦的微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然而话题就像随机跳动的皮球,不知不觉,就谈到了刚才的那个女孩身上来了。

我说:“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碰到了王艳芳小妮子,没想到才短短的几年,她倒是变漂亮了。看看她现在俊俏的模样,你再想一想她小时候的那模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时光啊!时光!”邹梦聪感慨地说。这厮是一个文艺青年,也已经毕业了,没有考上大学,将要去读大专。该君具有文艺青年的二逼性格,他装腔作势的样子使我感到厌恶。他继续道,“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唯有男更挫!”

        “梦聪兄何出此言?”

        他神经质地道,语调如同吟诵着一首忧伤的诗。  “当粉刺爬上了你的脸颊,如同兵燹的废墟。你端详着镜中的容颜……”

        “索德斯勒!”我打了个响指,“梦聪兄果然文思泉涌。”

        “嗨!”他笑了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恢复了正常道:“这个女孩有点神经,经常都会来水库边洗衣服,一洗就是大半天。有一天,我快吃午饭的时候,她居然才把衣服洗完。那水库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一个人都不敢去那里游泳。真有她的,居然敢一个人在那里待那么久,况且太阳那么大,一点树荫都没有。”

        “你也太怂了吧。!”我揶揄道。摇了摇头继续说:“可能她来的有点晚。总之她有点搞笑。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女孩子洗衣服难免会爱干净一点,或许她只是喜欢一个人洗衣服。有些人有洁癖,性格古怪,这一点也亦未可知。”

        “鬼知道。可能就是发神经吧。洗衣服洗那么久,摸蛆也摸完了。”邹梦聪武断地说道。

        “杀一盘。”我提议道。

我们进入前厅,在一张八仙桌上把棋盘摆开。分两边而坐,正对着桌子的前方是前厅的神台,神台的壁面贴着南海观音的瓷砖图像,台面上摆着电子金属香烛台。台面的右侧,一张十二寸见方的黑白的照片镶嵌在相框里,那是他逝去的祖父的遗容。神台的两边是两幅瓷砖贴就的红色对联,黑色的字体边上夹带着画工拙劣的蓝色花边,神台的上边则是少了几块瓷砖的一副同样的横批。左边对联的一侧挂着一个挂钟,此时正是九点过五分。右边对联的旁边则挂着一卷日历,随着时间的进程而每日翻开。那时正是二零零八年八月七日星期四,而明天,就是奥运会的开幕了。

我们下了三盘棋,最终他以失败告终。

我奚落道:“看看!你还差得远呢,我说过什么?你没有一次赢我的机会,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起开!给你点颜色就开染房了!”他不满地说道。把棋盘收了起来,我们又在他的门前闲坐着。

        而这时,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小孩的嘻哈声。我们不约而同地透过篱笆望了过去,原来是那群刚才还在樟树下玩弹珠的小孩。只是他们现在只有五个人。一个小孩首当其冲,手中拿着竹竿,上面套着根树枝圈成的环形,收纳着一层一层的蛛网。那是他们自创的网蜻蜓的设备。另外三个小孩在他的身后跟着,咿咿呀呀地讨论着昨天看过的动画片的剧情。那一对兄弟也在其中。他们跨过了那条羊肠小道,身影随即在灌木的遮蔽之中消失了。说话的声音也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

        我们继续在门前坐着,聊到了对城市的展望,对乡村的依恋,以及对将来的憧憬。起初我们并没有在意几个小孩在水库边玩耍所存在的安全隐患。虽然不排除他们会有下水的举动,但我们甚至想都没有想到这一点。然而这时,这个想法却突然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当时我们谈到了动物的话题而延伸到水怪上。

        梦聪当时说道:“嗬!说起水怪,我屋后的水库里好像就存在了这种生物。还记得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在一天下午,大约吃过午饭的时候,我和我堂兄去水库边放牛,我们提着簸箕打算去那里摸鱼。就在水库边的台阶那边,看到了一只水怪。”

        “真的假的?”

我吃惊地问道,心想,他的话大概有些吹牛,不过也许还有一点真实的概率。怎么说呢,这些东西我并没有见过,但小时候却经常听到大人们提起过——“水库那边有捞脚鬼,你们千万不能去那里玩水!”当然,这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那一套说辞。但是小时候却经常信以为真,一直相信确实有水怪的存在。譬如,那水库里淹死了许多小孩,我也一度认为是水怪的作祟。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虽然对这些东西持有畏惧,但最终依然还是难以抵抗水的诱惑,虽然现在已经读了很多书,但对于世界上存乎水怪一说仍然持保留态度。

“千真万确。”邹梦聪肯定地说:“那东西长得像一条狗,背部是黑毛,胸部是白毛,我不记得脑袋是圆的还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没有看到它的耳朵。我们刚要把簸箕放下,当时它潜伏在水里的阶梯平台上,四肢在蠕动着,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警觉地瞪着我们。这可把我们吓坏了,丢掉了簸箕没命似地跑了,吓得险些连牛都不敢去牵。在此之后,过了几年,我长大了才敢去那里游泳。不过让我一个人去的话,我依然是心有余悸!万万是不敢下水的。”

        我同意了他的说法。“我想那怪物也许怕人,也有可能早就走掉了吧。或者是山里的某种动物,当时天气太热,所以下了水。”

        “也有这种可能。”他表示认可。这时他才颇为忧心地皱起了眉头说道:“对了,已经很久了吧!你说刚才那些小孩会不会去玩水?”

        “我想应该不会吧!”我回答道:“你看呵,或许王艳芳小妮子还在那里洗衣服,他们要是敢在她面前脱得精光,鸡巴都给他拔了。”

        “原来你一直在注意这个!”他邪恶地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她也许应该洗完衣服走掉了。已经洗了两个多小时了不是吗?再说了,我们在前厅里下了三盘棋,而你也不是一直盯着那条坡上看。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走了,也有这种可能。”

        “我靠!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推理的话题了。”我得意地说。“不过这种可能是不存在的,我们下了三盘棋,由于我的棋艺精湛,所以三局下来也不过三十分钟罢了。而且你说她洗衣服向来磨叽。推算一下,我们从下棋出来之前大概一个小时吧。不过我相信那个奇怪的有洁癖的小妮子是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就把那些衣服洗完的。之后我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不知道她一桶衣服怎么洗了这么久,总之我没有看见她走下来,她穿的是一件红色的衣服,非常醒目。要不,咱们打个赌吧!去看看她还在不在那里。”我挑战地说道。

“拉倒!拉倒!”他调侃地笑着说道:“我看你有点居心不良。”

        “滚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怎么,要不要赌一把!”

“也好。我也有点担心那些小屁孩去那里玩水,其中有一个是我发根叔叔的儿子天旺呢!”

他扣上了小门,任由两把椅子在平台上放着。然后就在屋侧的坡道上绕了过去。那里有一条凹凸不平的黄土路,在他的屋后蜿蜒着,可以到达那条水库的另一边。

        “她也有可能从这里走掉了,这个地方我们完全看不到,是我们视野的盲区。也许她已经到了家里。”他得意地说。

        “不可能,你觉得她会七里不走走八里,从这里绕过去吗?”

        “这一点很难说,谁知道呢?”

        “嗬!你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了,你输定了。”

        我们已经邻近水库,只见道路的一侧长满了草皮以及灌木。然而就在这时,从那水库的入口处, 只见那群小孩子已经走了出来,他们的头发湿漉漉的,可见他们刚才已经玩水了一番。看见了我们,他们显得无比的慌张,面色一片惨白。就像一个小偷作案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操,还真的来玩水了!”  邹梦聪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向前去,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狗日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这里玩水。”那几个小孩顿时吓得不敢则声,回避着严厉的目光,仿佛担心随时都会被打上一巴掌似的。

“谁叫你们来的。啊!天旺!”他朝那个小胖子轻轻地踢了一脚。“你呀!真是不晓得生死。水火无情难道老师没有教你?”

        “行了,行了。”我连忙拉着梦聪,提防他再动手把这个小孩揍一顿。这个小孩红着脸,嘴巴撅起像一个受气包,鼻翼鼓动着,眼中酝酿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地面。我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 安慰道,“你们几个小孩,以后可不敢来玩水了。知道吗。”

        “再敢来我打断你们的腿。”邹梦聪厉声道。“你弟弟呢?天旺!”

“他……他回家去了。”小胖子害怕地说道。

        “他都知道回家,而你们这些人,比他还傻。还不快点回去!要是再敢来,我家可就在这里,每天我都会过来察看,被我发现了……嘿嘿。”他按了按手指,关节发出了嘎嘣的脆响,“到时候可要你们好看了。”

        “行了。你们几个人快回家吧!让爷爷奶奶知道了那得多担心。”

        我这样说着,四个孩子一言不发。一个小孩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低下了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是有些崇拜我吧。经过一番训斥,他们便慌忙地离开了。

        “尿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我揶揄地说道。

        “几个不要命的小鬼。”他厌恶地说道。

        “真奇怪,看来我输了,那个小妮子不在这里啊!”我失望地说。

        “可不是,洗衣服不可能洗这么久!”

        我们沿着水库的入口走去,耳听着灌木丛中不时有鸟儿的躁动声,夹杂着喧嚣的蝉声。只见眼前的水库绿如翡翠,岸边没有洗衣服女孩的踪迹,一片黄褐色的土坡一直向下延伸,在那水岸线边,有一块洗衣服用的石头。看来那个女孩是在这里洗衣服的。我看着对岸的山脚,两只野鸭在浅滩边抖擞着羽毛。我捡起一块石头,向水中丢去,激起了三个水漂儿。水库被大山三面包围着,一边的山丘之间,坐卧着一块草坡,那里建着一栋低矮的水泥浇筑的灰色小屋,如同随处可见的洗澡间般大小。据说那是政府埋藏电缆的入口。在小屋的旁边,道路顺着水库延伸至山脚,在山腰之中盘旋而上。

        “看看吧!果然不在这里。”他得意地说道。

        “嗨!失算,失算。”

        他沿着岸边走向那栋灰色的小屋子,似乎想要一窥那国家机密。然而那只是徒劳,因为小屋被铁门锁死,坚不可摧。而我则继续留在岸边。我看着风儿漾动着水面的微波,阳光照耀其上波光粼粼。一只燕子掠过了水面,划出完美的孤形。我倾听着鸟儿在山谷间喧哗的絮语。想象着自己即将远走他乡这一切是多么的忧伤。啊!多么美丽的乡村,我怎能将你远离。

        我看得出神,心向往之。这条水库浓缩了我太多的记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我从沉思中回归了现实。因为,就在波平如镜的水面深处,此刻却漂浮着一件物体。那物体光滑雪白,沿着水波慢慢地漂浮,阳光在那件所谓的物体上面投射了高光的影子,反光交错,如同鳞片的微光。没错,那是一个人,一个小孩。

        “梦聪!快过来。”我大声叫道。

        “我看是你过来才对,我这里有所发现。”他也同样大声地冲我喊到,只不过是话语里多了一些兴奋的色彩。

        “快过来,这里淹死了一个小孩。”我的声音一定有些颤抖。

        “啊?”他十分震惊。从小屋的后面走了过来,目光抛向了水面,像破碎的玻璃一样掉落在尸体上。他大睁着眼睛,站着岸边惊恐地看着那具漂浮的尸体。“怎么会?”他瞠目结舌地道。

“那几个小孩干的好事!看来他们说谎了。”我愤怒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个屁也不放。”

        “得去把人叫来。”  他紧张地说道。

“没错,我现在下水去捞他上岸。你在岸边喊上一嗓子,估计这附近的人估计会听得到的。”我有些紧张地说,想想自己将要去把一个漂浮的尸体捞上岸,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不过,如果尽快把他捞上岸的话他也许还有救也说不定。怀着这点希望,我努力地鼓起勇气。一边脱着衣服,一边问道:“你刚才说你有所发现,那指的是什么?”

        “没什么。”他回答道:“我只是在那小屋后面发现了那小妮子的衣服和水桶而已。真是奇怪,她人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啊!难道说……?”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中一片恐怖,一副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如同放映的影片,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孩去救一个落水的儿童,她游到水面深处,筋疲力尽,被一只胸部长着白毛的黑色水怪给吞噬了。

        “怎么可能。你不要乱想了,也许她去哪里拉屎去了也说不定。”邹梦聪解释道,不过他的说法在乡村来说,是极有可能存在的。

        我脱掉衣服和裤子,穿着一条裤衩跳入了水中。溺水者距离岸边大约三十米的距离,不一会儿,我便游了过去。当手指触摸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我感觉脊背的凉意直驱心脏。我托着他的脑袋,在水中艰难地前行,短短的三十米,竟是如此的遥远。

        他跑到坡上,大声叫喊:“快来人啊!有人淹死了!快来人啊!”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余音袅袅。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脱下衣服。他走下水中,踩着水游了过来,分担着我们的压力。他抓住溺水者的一只手,在前面拖着他。他慢慢地后退,直到他已经完全踩到水底,而水面只是漫过了他的胸膛。他再后退一步,水面越来越浅,只是漫过了他的腰际。他把溺水者抱了起来,在岸上放好。

        “快!看下有没有救!”我爬上了岸,怂恿别人去做自己不想去做的事总是无比的轻松。

        “还救个毛,他都死透了。”他恼怒地看着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说得没错,这已经沦为一具尸体了。我走了过去,凉意又在我的脊背复苏。他眼睛大睁着,寻找生命光芒的瞳孔已经暗淡。原本的斗鸡眼变得更加恐怖了。他嘴巴大口地张开,仿佛在努力呼吸一丝氧气却终究枉然。尤其是他的肚子,被水撑得老大,肚脐眼都有些炸开,隐约可见那一丝青白雪亮的体内器官。

我们这些虎口脱险的游泳者啊,又看到了一具被大自然威严吞噬的生命了。

        “他大概是扎了个猛子,然后不小心游到了水深的区域,当时喝了许多水,猛烈挣扎,然后尸体一直沉到了水底,过了一段时间,在慢慢浮了上来。”邹梦聪推测地说道,他站了起来,尽可能离尸体远一些。也许在将来的许多时候,这具尸体会构成他梦中最具恐怖的碎片。

        “奇怪,他的衣服呢。”我说道。就在刚才,我这才意识到岸边没有发现衣服。

听我这么一说,邹梦聪恍然大悟。

“对啊!他的衣服难道被藏起来了,或者被丢到水里去了?”

        “应该不会吧!那群小孩因为害怕,为了掩盖这件事,难道会这样做?”我吃惊地道。

        “鬼知道这群杀千刀的小孩会干什么。”他愤怒地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得去把人找过来。”

        “尤其是那四个小孩!”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5,033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725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473评论 0 33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846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848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91评论 1 28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53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700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2,856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76评论 2 32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87评论 1 333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30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34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90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18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174评论 2 352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26评论 2 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