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按掉五点的闹钟，迷迷糊糊从床上挣扎到了厨房，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早上。

罗冰订了八点四十五分的飞机，昨天在他手机上看到了通知。按惯例，要先和他一起在家吃个早餐，这也极有可能是这个星期他们能在一起吃的唯一一顿饭。

这样的生活状态当然不是最理想的，但是自从他们公司在新疆的项目结束以后，罗冰已经可以每个周末都回家来了。周五半夜到家，周一清早再飞回项目上。如果周末两天加班顺利的话，两个人还能抽空看个电影。每到这个时候，陈丽就可以穿上好看一点、甚至暴露一点的衣服出去见见人。当然妆还是不化的，结婚以前罗冰就说过她的素颜特别好看，卷曲蓬松的发型也特别可爱。陈丽结婚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一场电影而心存感激。听说同岁的朋友们基本都还在每个星期两三次的频率。但是这又怎样呢，她们的老公可做不到年纪轻轻就靠一份工作把自己养在家里。

泡好咖啡，抹好吐司片，开始切水果。虽然一起吃饭的机会难得，但是五点钟的早餐，只好将就一点。

这时候四周还安静的很，只有刀切水果时砸到菜板的响声。咚、咚、咚……楼下的神经病又要在业主群里投诉了。

罗冰长年在外面，三餐不定，只能靠在家的几顿饭补一补。陈丽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多吃蔬菜、水果、杂粮和优质的肉类，他最近看起来状态就很好，好像天天都有人给他做饭似的。

5点25分，到现在都还没听到起床洗漱的声音，陈丽调整了一下站姿，重新握好菜刀，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焦虑，千万不要去卧室催他。深呼吸一次，强迫自己继续细细地切菜板上的水果，果汁浸出一大片，把菜板染的血红。

自从不工作以来，生活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硬性的时间表、更没有顶在眼前的到期日，但是日子却比想象中要流逝的快得多。每个星期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在家，等着罗冰周五晚上回家。这周肯定又会像上几周一样，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就过去了。这种感觉也有可能是饮酒过度造成的，因为总是要一个人在家里，陈丽通常都从晚饭时间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睡着。习惯了之后，经常饭也不吃，只喝酒，冰柜里永远都是空的。虽然不太健康，但好在可以不用半夜又害怕地醒来，一个人坐在床上咬指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时间的飞逝，陈丽现在比上班的时候还容易焦虑，经常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提醒身边的人，唯一的人，罗冰，要好好遵守自己的时间表。为了做到最好，一有机会陈丽就会帮他整理手机里面的信息，帮他记下每周的行程安排，随时电话提醒他。不知道是不是像他昨天说的，她这样，是对他的骚扰，她纯粹就是闲的，她需要找点自己的事情做。

因为担心罗冰又像昨天晚上一样暴怒，陈丽端着早餐，站在厨房里，犹豫着自己能不能出去。真希望有人可以跳出来，给她一个绿灯。

六点钟，罗冰还没有起床，窗外已经亮透了。陈丽实在熬不下去了，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在罗冰那一侧的床边跪下，脸贴近罗冰，想叫醒他。

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洗脸梳头。赶紧抓了一把头发，整理了一下沾上咖啡和果汁的松垮灰色睡衣。陈丽的眼睛开得很大，黑眼仁相对小了点，拍婚纱照的时候带了美瞳，看起来很可爱。最近眼眶下面的皮肤下坠的厉害，拉扯之下，突出了上半个眼珠的轮廓，看起来总是很累。罗冰开玩笑，说她没有表情的时候，有点变态杀人犯的感觉。虽然是开玩笑，但是陈丽对老公的评价总是特别地在意。叫醒罗冰之前，还刻意地先笑了笑，希望罗冰看到的自己能带一点年轻时候的神采。

罗冰还是不想睁开眼睛，看起来还很疲惫、毫无生机。他努力伸手够了够陈丽的下巴和颈脖，也只是扯到她的头发：“我不去上班了，不去见那些人了可以吗？”见陈丽没反应，又说：“我真的很累，我不想继续了。”

说完用被子罩住自己的头，颤抖着发出呜咽声。

陈丽很淡定，迅速回想最近罗冰手机里的信息。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他还和同事约好了今天在项目上一起吃饭。但看罗冰少见的低落样子，她猜测一定是出了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个男人为了她，被压力击垮了。陈丽有点心疼：“在家休息一下，刚好陪陪我。”

她继续跪在床前，听着罗冰呜咽，看着他因为痛苦在被子下不断扭曲翻动的身体。罗冰这么骄傲的人，可以想象他现在有多难过。陈丽突然心里燃起了母性一般的情绪，决定挺身而出。她帮罗冰拉住被子，确保他在翻动的时候头也不会被太阳光晒到。

“别担心，会没事的”陈丽安慰罗冰，也安慰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听说有些人和尸体都能在一起生活，有什么好怕的。

平静下来之后，陈丽决定给罗冰留一点空间，自己在客厅坐着。早饭已经凉透了，没有心情吃。她列了一个详细的计划，照顾好罗冰的计划。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丽按照自己贴在客厅墙壁上的时间表，开始照顾自己的男人。星期一中午在网上买好一整周的新鲜蔬菜，周一是红豆粥、红烧排骨和烫蔬菜；周二是皮蛋瘦肉粥和烫蔬菜；周三是红豆粥、番茄牛尾汤和烫蔬菜；周四是土豆烧肉和烫蔬菜……她把会做的几道菜都做了一遍。为了激起罗冰的食欲，每天都端着饭碗，跪坐在罗冰那一侧的床边，一口一口吃给他看。

可惜几天过去了，罗冰还是什么都不肯吃，陈丽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逼他。于是每天都是一个人吃光了所有东西，吃剩的肉渣和骨头堆在厨房里，渐渐飘出阵阵恶臭。

这几天总是有个人来找罗冰，陈丽偷偷透过猫眼看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大眼睛、清丽的素颜、头发蓬松卷曲，穿着好看的套装。一定是工作的事情，陈丽不能让工作再打扰低落的罗冰，于是故意守着房门不出去，免得给外人可乘之机。

虽然这段时间过得艰难，但这也是几年来，两个人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星期。陈丽轻轻抚摸着罗冰消瘦的颧骨，念叨着生活的阳光面：“别伤心啦，这不也是因祸得福吗。现在你天天都能陪着我，真的好幸福啊。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用这么着急赚钱，无论你有钱还是没钱，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陈丽想象着罗冰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头发，再将她一把揽入怀里，说一声：“傻丫头。”从上学的时候开始，陈丽就特别喜欢听罗冰叫自己丫头，无限的宠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听过了，就连现在，这样躲起来互舔伤口的动人时刻，陈丽也只能在想象里回忆里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