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2日一早,华东政法大学林凌教授——我们攻读博士期间的同学——在微信上转给我一则网文《回忆徐清先生》,并说“非常意外”。一看到这个标题我就突然发懵,心里飘过一阵乌云,一时沉重起来。是的,太意外了,太令人震惊了!因为她是那么年轻,死神如何都不应该眷顾她!生命固然不敌死亡,然而它却不应该与青春为敌!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心情一直沉浸在莫名的隐痛中,这除了17年前的同学一场,还因为人们面对此情此景所涌上的各种无奈:无可挽回,无法替代,难以言表……
26日,获悉徐清的噩耗后,我们共同的导师汪应果先生怀着巨大的悲痛于异国他乡的墨尔本写下了深切的悼念文字——《一部没有完成的华美乐章——痛悼弟子徐清博士》。悼文字字情真,句句意切,痛惜之情溢于言表。读来令人悄然动容,尤其述及他和徐清在赛珍珠研究上的未竟事业使人扼腕叹息。如果说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也有悲壮的一幕,那这就是其中的一例。
说起来徐清也是我读博士时同级同门的师妹。当年她从山东师范大学外国文学专业硕士毕业考入南京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攻读博士,我在硕士两年结束提前攻读博士。记得她好像是山东青州人,身材高挑,有1米70以上,这在女性中是比较少见的。她性格文静,为人谦和,言语无多,每次见面都是未语先微笑。她有北方人的身材,但从气质上却也透着南方姑娘的温婉清秀。汪老师悼文中说徐清三年读博岁月是在“努力和平静”中度过的,17年以后的今日想来,这也的确是我对这个年轻师妹的几乎全部印象。
她年轻纯朴,入学攻读博士时年仅25岁,这在当时——可能现在也如此——的文科博士生中并不多见,但她没有年轻得志的轻浮和骄矜,这可能和她的出身和家教有关。其次是外语很好,这和她硕士阶段的外国文学专业背景应该关系密切。再就是聪慧和努力,学习能力很强。似乎是开学不久,我们一起参加由汪老师为某学刊组织的一组专业笔谈,各位师兄师姐都是在专业领域浸淫有年的学者,此类发挥都比较得心应手,徐清无疑是第一次介入专业的宏观话语活动。我们私下曾经就此简单交流过,我感到她为此做了不少案头工作,从原来所熟稔的外国文学领域跨到现在的中国现代文学领域,这篇笔谈她居然做的中规中矩,颇有心得和新见,这就是那篇《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整体性问题看学科危机》。其间花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博士学位论文她按照汪应果老师的建议写了有关赛珍珠的选题,当时与之聊起我也颇有感触,曾经对她说,这真是个横跨外国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之间的比较文学的好话题——作为一个美国人,赛珍珠在中国出生并生活和工作了很长时间,后来回到美国仍然魂牵梦萦地以中国题材创作了小说并因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然而却不受美国人待见;可是中国人对她的作品同样没有好感,认为她的小说对中国人的描写有丑化之嫌。于是赛珍珠尴尬地夹在了中西文化的夹缝中。稍微有点学术敏悟力的人都能感到这个选题的学术价值和其中所散发的学术诱惑力。今天看来,这个课题就好像是专为她量体订做的。在我的五年硕士博士的研究生生涯中,南京大学于我的印象是学术气氛浓厚,学术环境自由,学术度量宽松,这三点说起来容易,真正具备并不容易,我认为一所大学是否优秀就看这三者是否具备。尽管南大的研究生培养是放羊式的,但良好的学习和研究条件及潜在的竞争向上氛围却使学生(当然也包括老师)不会也不敢因此放纵自己的学习和研究。攻读博士阶段的学习与研究,个人独立性很强,老实说,徐清研究的个中详情如果不是看了汪应果先生的这篇文字我也知之有限。
博士毕业时,徐清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外语和外国文学的优势和个人兴趣——在对未来职业生涯的选择上,徐清第一次显示了文静背后的不一般主见,她去了南开大学从事外国文学的研究和教学。临行前,想到徐清还是个小妹妹,我送给她一个袖珍八音盒作为纪念。在南苑宿舍的大门口她拿到手后很感意外也很欣喜,腼腆地笑着说“很喜欢”。如今使劲追忆,这一幕再次依稀呈现在眼前,犹如春风拂面,温馨暖人;但也如秋风飒至,黯然神伤——因为斯人已去。——然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天南地北了,竟未再谋一面——似乎来日方长,再见总是会有的,然而生活未必总能尽如人愿,有时她会以残酷的方式让人猛然面对。现在作为小妹妹的她竟然先我们而去了,让我们情何以堪!
从本科到博士,国家培养了她整整10年;从入职到离世,她工作了17年;如果她能像常人一样正常履职到60岁退休,还有16个年头。可是她的生命轨迹却被病魔无情地终止于职业生涯的中途,抛下了她挚爱的亲人、热爱的工作和可爱的学生,每念于此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惋惜不已。
在我们毕业那年的十月左右她曾给我来过一封信,介绍了新的工作和新的环境,也有过一回电话。我为她新的职业起点而高兴,后来我因工作转换了两所学校,她的电话好像也换了,另外彼此的日常工作和世俗生活想必也都非常繁忙或琐碎,与她的联系渐断。偶然想到时,暗自感到作为一个所谓青椒,她的工作可能也会面临一定困难,当然以她的聪慧和努力这些困难都不难克服。现在看来她很努力,干得不错,无愧青春一场,无愧导师教诲,无愧学术使命!
徐清和我虽是同门同级,但她是从本科直接读硕读博,27岁就博士毕业了,我是先从军后工人再上大学后进入高校,在高校工作有年后才读研究生的,因此她比我小了很多。她的年青我们都很羡慕,她的前程我们也很期待,她应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和职业前程。就人文学科的一般规律来说,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学术积累丰厚,学术思考成熟,学术成果频出的黄金岁月。然而天意弄人,生命无常,正当学术盛年、人们有理由期待她在学术上谱写出更出色更精彩的华美乐章的时候,她却倒在了通往学术山峰的路途上,而且年仅44岁……让人无语凝噎。生命的脆弱和无奈只能让人徒生天地不仁的感慨!
人们常说人生一大不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就是。
祝徐清师妹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