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的原上士 头脑简单的人更容易作恶

        群众没有真正渴求过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会充耳不闻……凡是能向他们提供幻觉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凡是让他们幻灭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本来想写坂本龙一的世野井,没想到几天下来,面对着后台那些口吐的芬芳,有关各种动物的,伴随着类似贾浅浅文风味道的,就知道还是北野武的原上士比较搭。对于一个更文频率以年计,更文基本等同于诈尸的公众号写作者而言,无论如何,也得说一声,欢迎光临——如果能像日本人那样随身携带垃圾袋把口吐的都带回家就更文明了!

        大岛渚电影《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结尾,原上士红着眼眶说,“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那抹笑我相信会走进许多人的心中,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在生命的尽头,竟也有如此质朴的孩子一样的纯真笑容。

        原上士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白纸一样,环境给他染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基本上,价值观念单一的人因为缺少频率或者波段之类的(姑且言之),要理解别人靠的是善良——靠善良的其实又不能称之为理解了。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而他们其实是无法懂得的。那就用天生的善良去包容吧,如果“人之初,性本善”的话。那就因为善良,所以慈悲吧,或者因为慈悲,所以慈悲吧——我这是说了个寂寞!

        这样的人最好一生都善良,与善良保持着类似本能一样的连接(有这样的本能其实是令人羡慕的),因为除了善良其实没有其他可依傍的了,没有了善良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向上一路。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序言里说,“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他们每个人都是以单一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自始至终过的是一种生活。”我们的祖辈也是如此,传统社会的恒常感、少变化最大程度地保护了这种善良。而现代社会瞬息万变,想保持这种出厂配置太难了,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我身边的小学生上个网都会自嘲,“哎呀,我今天又黑化了呀!”

        绝不是批判这种善良,恰恰相反,这是恩赐,是人性与神性连接的部分,一定要珍惜。我严重怀疑有极其少数的人出厂时连这样的标配都忘了带。问题是,这样的善良是蒙昧状态的善良,是没经过思考体认,没经过验证淬炼,没经过择善固执的善良,分分钟要破功的。

        如果没有战争,原上士没有离开他的故乡,那个淳朴的村庄,多半和他的祖先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都保有他的善良与天真,跟黑泽明《七武士》里面的农民差不多,顶多有点儿武士口中的独属于农民的奸滑。也是我们过去常歌颂的那类老实人,一生劳作,一生都是失语者,供养着欺负他的人,人畜无害地过完所谓好人的一生——也许比阿Q更无害,阿Q还游手好闲,阿Q还欺负小尼姑。

         不幸的是,原上士被推向了战场,原上士被军国主义洗了脑,原上士被训练成了不折不扣的杀人机器。

         作为个体的原上士是弱小的,准确地说是羸弱,完全不足论。但作为群体的原上士们却是可怕的存在,是洪水猛兽。以群体为名作恶,以为无需承担个人责任的人,作恶是彻底的,头脑简单的就更加不纠结。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困惑地问劳伦斯,“我已经准备好赴死,但我不明白我犯了什么罪,我只是做了和其他战场上的士兵同样的事。”劳伦斯怜悯地回答他,“你是那些自以为正确的人的牺牲品。”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何况是群体作恶的因果呢?当然会毫不客气地落在个人头上,也只能落在个人的头上。那些动辄就叫嚣战争的人,是有多仇恨自己?是有多仇恨人类?或者说是有多无知?即使无法理解奥本海默那痛苦焦虑的后半生,但总该知道核武器,知道原子弹吧,总该知道自己其实也是血肉之躯,无论躲在多么狂妄自大的群体里。

         如果没有遇见杰克和劳伦斯先生,原上士简单却坚固的价值观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所改变——有人在培植的泥土上浇灌了水泥,无法再种下新的种子了。遇见了,碰撞也就发生了:他威逼金本切腹自杀,并逼迫劳伦斯观看,“你连切腹都没看过怎么能算见过日本人呢?”劳伦斯痛苦地说,“你想要我憎恶日本人吗?”因为尊崇武士道精神,他对劳伦斯说,“你自杀的话我会更敬佩你的”,而劳伦斯回答,“我们不会自杀,自杀是懦夫的逃避方式。”虽不能理解,但原上士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也许是天良未泯,也许是光与爱本就是人类所向往的,人大概也和昆虫差不多,也有趋光性。总之,原上士鬼使神差地,假借醉酒给了杰克和劳伦斯先生那名为生命的圣诞礼物。泥土松动了,松动的那一条裂缝,就能照进光来。如果有种子,就有了苏醒的可能,没有种子,也有了种下的可能。

        也许,那种子已然种下了。正如劳伦斯所说,“好像西里尔斯的死,在世野井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于是我们都分享了种子的成长。”


    ( P.s.所以,文化碰撞多重要呀,open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接纳的姿态,成长的姿态,无论对于个人还是种族,我们需要介质,认识自己,成为自己,甚至超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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