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钢琴调音师是个台湾人,名叫王文星,看这个名字,大概是没有文化的父母,希望孩子读点书,摆脱贫穷。他今年五十六岁了,看着非常年轻。
王文星在硅谷做调音师已经快三十年了,客户大概有五千家到六千家,预约要提前一年左右。硅谷地方不大,去超市买菜,饭馆吃饭,总会遇到熟人。美国这边就是这样,老老实实做生意,客户一旦跟着你,一辈子也懒得换,稳定的像他们的GDP似的,常年没什么变化。
今天他准时到我家,敲着玻璃门,因为前院门锁着,他从侧院门进来。他还是老样子,还是满面春风的笑脸,他的笑容非常自然,嘴巴本来就不小,开心笑的时候更是完全的绽放,露出两大排白白的牙齿,五官非常舒展。
他的笑是从心底里面时刻乐开花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事情那么喜乐,看见他,我会情不自禁的被他感染,生活一下子洒满阳光的感觉。我很确信,他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他大概离成佛不远了,也许这是他最后一遭来地球了,没活明白的人,像我五姨夫,大概还得来地球二十圈。我嘛,不知道,两三圈?
第一次看见他大概两年以前,见过他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我才明白如沐春风的真正含义。
他一九六零年出生在台湾,兄弟姐妹五人,他排行老二。小时候,家里很有钱,但是父亲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把家业败光,还每日烂醉,回家打老婆,打孩子,他们住在山上一个类似于铁皮房子的地方,文星和弟妹们每天一看到山下父亲回来的身影,就吓得赶紧往山顶跑,躲起来,他们是真的怕被打死。他的母亲受不了这些打骂,又不敢离开,最后是奶奶带着她逃跑,让她走了再也别回来。
文星和兄弟姐妹从此也离开了,住在外婆家,两个榻榻米的面积,住着五个人。而且外婆很嫌弃他们,因为是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孩子,所以几个孩子受尽冷眼,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王文星再也受不了了,带着弟妹离家出走去了叔叔家。
可是很快婶婶也嫌弃他们,因为婶婶在菜场卖菜,家里也很辛苦,虽然文星从小学开始就四处打零工挣钱,但是小孩子没力气又被剥削,争得钱并不多。但是他自己却不觉得可怜,打零工的时候,很多这样的小孩子一起,给工厂搬砖上山,或者一起剥包谷皮,日子过的辛苦却也快乐。只是回到叔婶家,被人家冷言冷语不说,婶婶还总把最差的饭菜或者变质的食物给他们吃,让他们觉得难以忍受。没多久,几个孩子再次离开,这次去了奶奶家,奶奶家早被父亲把祖业败光了,穷困潦倒,父亲还要吵着卖地,爷爷被气的在精神病院上吊自杀。奶奶当时快六十岁了,靠给别人洗衣服养活他们。就这样,虽然很艰难,但是文星还是长大了,十五岁那年他找到了钢琴调音的学徒工,从此可以吃住在师傅家,学手艺。
师傅是个暴躁的人,学徒其实就是当佣人,师傅可以随意打骂,但是也会交他们手艺。和他一起去的几个孩子都陆续离开了,因为被打的太厉害,但是王文星不觉得,因为十五岁的他已经受尽人间冷暖,常年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现在白天做学徒,有饭吃,晚上去高中晚间补习班,回来住在师傅家的地下室,他人生里第一次终于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而且可以去读文凭,生活里面终于看到了希望,师傅的打骂冷眼和这些破土而出的,像嫩芽一般的希望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充实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他高中文凭读完,作为调音师也可以出师了。因为手艺好,很快就可以挣到台币八千块,他觉得自己终于拨云见日,属于他的人生开始了。后来,他遇到了他老婆,老婆的妹妹是文星高中夜校的同学。于是两人结婚,因为老婆是美国绿卡,文星也随着老婆来到了美国,那是1988年。
刚来美国,语言不好,没有文凭,打了好一段的餐馆,直到后来认识了一些人,才慢慢开始做回本行。一个德国人是他的贵人。他发现文星手艺非常棒,只是不会说英语,但是也没关系,美国就是这点好,你有手艺,不会说话人家也会介绍生意给你,那个德国人给他介绍了很多客户,这些客户,就是他的种子,从此不断老客户介绍新客户,文星的工作渐渐有了起色,这样日积月累,就有了今天的规模。那些新闻里面发生的事情,很多都是他的客人,比如帕罗阿图不断有华裔高中生自杀,里面两个都是他客人。三十年间,文星一定见过很多硅谷家庭的悲欢离合,所以他常常心生感慨,告诉自己,世事难料,每天早晨可以健康的醒来就是很庆幸很开心的了。
他每天都在外面调音,每调完一家,就在附近的小区,散步看风景,他把每个预约的时间间隔排的很长,所以并不着急做下一个,他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他说每天都在外面玩,和人们聊天,多好啊,我要做到一百岁。
我喜欢美国,是因为,我时常可以遇到这样自由自在人。比如,在夏威夷长大的,后来搬来这里的清理烟筒的人,他怀念夏威夷邻里之间亲密的关系,通完烟筒,开心的和我回忆了半天他以前的生活,他觉得这里的人太冷漠;
还有一个亚裔年轻人,读了建筑学位,为了更舒服的生活,他的老婆和狗狗,辞掉很好的建筑师工作,而选择了一家定制窗帘的公司,这样时间灵活,只要按照预约时间到客人家里就好了,钱只要够花就行,他说他和妻子可以manage it. 他和文星有着一样的笑脸,温和又善良;
还有一个从广东中山过来的酒店清洁员,在一家很好的旧金山市中心酒店工作,比起刚来的人要打餐馆,她特别感激在那里工作,遇见我们是中国人,特别亲切,她把我们的房间收拾的不仅整洁,还很用心的把孩子的绒毛玩具摆在床上和小沙发上,并且放着柔和的音乐,我们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她想给予我们的亲近.孩子喜欢每次留在床上的巧克力,她就一下子放了二十几块在一进门的吧台上,很用心的整整齐齐的摆成四摞,放在一个精巧的小盘子里,她怎么活的这么有爱啊;
还有一个巴西小伙子为了自己的冲浪梦想,搬到夏威夷,并且在万豪度假村做销售人员,这样作为员工可以到世界各地的万豪酒店以很便宜的价格入住,到处旅游和冲浪。他开很差的车,居然还用着BB机,他说这样可以有更多钱去冲浪,老婆是个巴西大美女,孩子两岁就开始和他一起冲浪,他去年发给我冲浪的视频,太震撼了,他整个人完全进入翻卷的大浪中,在里面像个自由精灵一般的穿梭,那个大浪是一个很大的空洞不停地向前推进,他在里面,站在冲浪板上,非常矫健的半蹲着的姿势,右手就像抚摸墙壁一样,自然的划过海浪形成的空洞;我们买他的会员就是欣赏他这样的生活态度,之后看了他的留言本,发现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愿意去帮他成就他的梦想;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才发现,从几年前开始,我的心里似乎像打开了另一扇窗,陆陆续续我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世界,日常生活里,遇见了越来越多神奇的人。
其实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新生活,因为,新视角,就会带来新生活。
祝愿所有人,享受生活,充满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