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1号。
今天是预产期,肚子一抽一抽的疼,但是不规律。
婆婆前些日子出了车祸,脑袋、胳膊不同程度受伤,并且都缝了针。大姑姐肚子里的宝宝要是没有胎死腹中,现在应该刚过满月。多事之秋,家人难免人心惶惶,担惊受怕。一听我说肚子疼,肚子还一紧一紧,像是宫缩症状,恰逢今天又是预产期,小周同学立刻和家里人商量,今天就住院。
妈妈和小周陪我住了院,大夫并不建议住院,说是假性宫缩,至少还要五天才会有反应。但是一床难求,外加大姑姐的“前车之鉴”,觉得还是医院稳妥,当即决定继续住,到生为止。
从此,开始了为期一个星期的爬楼梯路程。从一楼到十楼,再回一楼。周而复始,直到两个脚腕肿成了包子,小周同学坚决不让爬了。然而孩子,活蹦乱跳地在肚子里玩耍,根本没有想出来的意思。
2015年1月6号。
大夫找到我和小周,说明天已经是41周,医学上允许人工催产。如果再不想办法让孩子生下来,胎盘可能会老化,引起不必要的危险,建议人工催产。问我们意见如何。
我和小周面面相觑,又赶紧回病房跟妈妈商量。妈妈面对我的事情时,是永远没有主见的。直说一定要听大夫意见,人家是专业的,会把风险降到最低。
小周又给婆婆打电话,婆婆也说一切都要以孩子大人的安全作为出发点,怎么好怎么来。
这样讨论半个小时后,总算是做了决定。既然小马驹不肯出来,那我们就帮他一把,让他出来耍。
2015年1月7号。
昨天做了实验,一切正常。今天早上六点,我们三个人拿着早餐和水,还有几块巧克力,便上了九楼待产室。
我知道生孩子有风险,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甚至想过,万一我死了,小周还可以再娶,他有手有脚,未来一片光明,应该不用担心他和孩子。
就是可怜了我的爸妈!生我养我这么多年,付出无限感情和心血,最后我却不能陪他们终老,他们该多伤心!
于是,前些日子,晚上睡觉前,我跟小周嘱咐道:万一我生孩子不幸死了,如果是医院的责任,记得把赔偿款分两份。百分之三十给孩子,百分之七十给我妈。一定要记得,不然我会恨你。
小周搂了搂我,说我是大傻子,医学这么发达,怎么会轻易让我去死!我知道他当时也有些怕,却反过来安慰我,我谢谢他。
我的婚戒、耳环、项链、银行卡、以及写有银行卡密码的小纸条,通通放在了妈妈的柜子的小包里,我对她说:先替我保管吧,家里没人怕招了贼。
妈妈自然不知道我的用意,我也不想说,徒增她的烦恼。
待产室的门渐渐关上,我和他们好像隔了生死之河,小周关切地看了看我,小声安慰我几句,妈妈一言不发,可能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刻,我反倒不再紧张,因为同行的三人都是各种原因要做人工催产,其中一个产妇很逗逼,欢声笑语不断,倒是轻松了不少。
到了中午,整个待产室不再有欢声笑语,反而一片沉重,不时传来“嘶嘶”的呻吟声,因为大夫嘱咐过,不能大喊大叫,要保存体力,才能赢得最后胜利。
不规则阵痛简直要命,像是刀割,却远比皮肉之痛来的猛烈。我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原来这才是宫缩阵痛,之前的肚子疼,根本就是犯痒痒而已!
产科护士长和短发助产师,为人和善,为了缓解阵痛带给我们的痛苦,给我们梳头发,拿着骨盆的模型,和一个假娃娃,讲解顺产的知识:孩子头入骨盆,往下走的时候,突然被骨盆上不规则的骨头挡住,怎么办呢?他就转转头,躲躲突出的骨头,就这么转啊转啊,成功地呱呱落地!所以顺产的孩子会比剖腹产的孩子聪明很多哦!你们要加油,为了孩子。想象一下,孩子会叫妈妈的时候,会跑会跳的时候,多幸福!
我想象不到,因为我快疼死了。
下午四点左右,两个人成功顺产,已经推回病房,只剩我和一个大个子相依为命,同病相怜。她疼的龇牙咧嘴,我疼的面目狰狞。
一整天,我没吃没喝。桌上的早餐一口没动,午餐又送来一堆。小周快把大夫的座机打爆了。一会儿问问我饿不饿,一会儿又打过来问我渴不渴。其实我懂,他们就是等太久了,难免胡思乱想,只有靠打电话来多了解我的情况,看我是不是平安(待产室是不允许产妇带手机的,但是不会坚决制止,只是担心混乱之中弄丢,大夫才会好心建议产妇不要带)。
疼了一整天一指骨缝都没开,我强烈要求剖腹产,听不进去助产士和护士长的耐心劝解,情绪有些激动,还掉了几滴眼泪。护士长没像地方某医院大夫那样冷言冷语,全程耐心地劝我。说主刀大夫已经下班了,急诊还有两个紧急剖腹产要做,就是轮到我也要等到晚上10点以后,到时候又没专业主刀大夫,太危险。说了很多,我疼的只隐约记得这些。
2015年1月8号。
坚持到凌晨十二点,疼得太厉害,大夫开了医嘱,说是静脉注射一支麻药,可以缓解疼痛。护士边推药,边看着我的眼问我:疼吗?我说不疼,就是有点晕。之后再也没了知觉。勉强睡了两个小时,就又开始死去活来。这一夜,老妈和我一人床头一人床尾,她基本没睡觉,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我疼她也疼。
小周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觉到天亮,雷打都不动。我醒了没多久,他便起来守着我,因为太疼了,也不知道他安慰了我些什么。只听他说了句:不然再打支镇定吧?
原来那不是麻药,是镇定剂。
有可能有人要说,总用这类药,对胎儿多不好!我的天,即便他是我怀胎十月的亲孩子,在没见过他的当时,根本不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难产瞬间嚷嚷着一定要保孩子!我想到的,就是怎么能减轻我的痛苦!那种痛,何止一个宛心钻骨可以形容?!又岂是一个凌迟处死能媲美?!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你想死吗?偏偏你又疼不死。是疼的程度不至于死人吗?不是!是你的耐受力远比你想象中的大,而已。
所以后来我看了“某产妇不堪疼痛跳楼自杀”的新闻后,我从不觉得她懦弱,或者心理素质差。她只是太疼太无助了。
又在待产室过了漫长的一上午,置物架上的早餐午餐晚餐,堆成了小山,小周仍然每隔半小时打一次电话,忍着大夫的质疑声,和冰冷地挂机声。没办法,人家太忙了,根本不能做你的专线接待员。
我的宫缩依旧不规律,死去活来疼半个小时,等十多分钟,才又开始下一波阵痛。
好吧,我承认我不够坚强,不够勇敢,再不用无痛,我可能真的会死。即使那无痛针跟剖腹产一样,都是脊椎用药,并有一定风险。
大夫说:“打无痛要家属签字才可以。”
我当即制止:“我就是我自己的家属,不用任何人同意!”
我觉得我当时可能是疼蒙圈了,所以霸气的很!一把拽过来签了字。
你以为无痛针救了我?并没有。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师技术不行,那支无痛针竟然打偏了位置,导致我左半边身子逐渐麻木,右半边却疼痛分毫不减!我觉得用语言根本形容不出那种疼,即便有一半已经麻醉,另一半的疼仍然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后来实在忍不了,麻醉师又过来推了一支,却依旧效果不佳。
下午两点左右,大个儿成功生下女娃娃,很健康,哭的很响亮。她从产房被推进待产室观察。侧着头,虚弱地为我加油。
我冲她笑了笑,那样子一定难看极了。
两个小时后,大个儿被推回产房。待产室再也没有了别的产妇。唯独剩我一个人。我突然意识到,四点了,剖腹产的大夫马上又要下班,我可能又要疼一个晚上。
我终于崩溃爆发!开始哭天喊地要求剖腹产,声嘶力竭地质问助产士为什么不给我剖腹产。刚刚交接的助产士,真的不如白班的护士长和短发助产士。眼前这俩人沉着脸,偶尔抬头看看我的胎心监护,又低头写东西。
后来被我喊的实在心烦意乱了,不得不走到我身边三言两语安慰敷衍了几句,又开始忙自己手头工作。
我疼得两眼发昏之际,突然看见返回来的护士长,她拿着便装,看起来要走。
“别走!!我求求你帮帮我!”我情绪激动地使劲喊她,哭的像个傻子。
她见我可怜兮兮,半死不活的样子,可能是于心不忍,开始帮我人工破羊水,人工开骨缝。不想说这一系列人工操作到底有多疼,比起宫缩阵痛,这些不算什么,我都能忍。
之后她说:“一会儿昨天白班的短发助产士会接夜班,你不是喜欢她吗?她会好好陪你的。”
说完就走了。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距离四点交接,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太需要抓住一个你熟悉的人或物了!幸好她说的那个短发护士,人很好,说话也诙谐。我的心,稍稍稳了些。
又过了一个小时,短发助产士见我体力不支,情绪也不好(当时在发烧,血压也高到170,整个人都要虚脱,还在忍受阵痛,还要强行下床走动。),便走到我身边,拿把梳子替我梳头。责怪我跟个疯婆子似的怎么迎接宝贝出生。梳完头,又把床头上的巧克力打开喂我吃。一口巧克力一口水。她告诉我要坚强,孩子都能感受到的,我努力孩子也会加油。我们一起努力,生出来的宝宝一定会和我最亲密无间。
原来我的宝宝是有感觉的?我竟然没想过,那么点的孩子,能有什么感觉?
我谢谢她,这些话很温暖,叫我永生难忘。
孩子开始露出杏核大小的头,可是不明显,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夜班助产士几个人看着我,倒是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我也早已经忘了性命之忧,一心想着快点生下这个注定不简单的孩子!
在进产房之前,我还不知道,原来瑜伽球是用来生孩子的!我也不知道,原来待产室是不用穿裤子的!我更不知道,原来从待产室进入产房的唯一条件是你想拉屎,并且越来越想拉才可以!
真的很崩溃,没有人可以代替你,也没有人能帮助你,你会充分明白什么叫“孤立无援”。你以为你亲妈在就可以了吗?并不是。你妈除了焦头烂额,什么也做不了!你以为你老公一直在门外守着你就可以了吗?并不是。你老公除了翘首以待,就是寸步不离地等待签字。
直到我疼的站不住脚,并且严重想大便的时候,两个助产士才架着我,进了无菌产房。
以为进了产房就能马上结束了?唉,还是太天真。即便助产士很尽力教我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蓄力,效果还是不显著。在用尽了所有催产药物和人工手段,并且开了侧切口以后,助产士开始用胳膊按压我的肚子,进行最后的“临门一脚”。
小马驹真的很调皮,在肚子里躲来躲去,躲避助产士的胳膊,就是不肯往下走。压力太大,我几度想吐,最后只吐了些水出来。几个助产士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不停让我使劲!可笑的是,她们叫我用力的方式,是让我拉屎……
你能想象到,好几个人围着你,声嘶力竭地让你“使劲拉”的场景吗?那画面太美……
我已经无暇顾及她们的可笑,好像每一次的发力,都能到达生死边缘,耳膜因为压力太大突然听不见声音。眼珠像是要冲出眼眶,肿胀难受。大脑瞬间空白,所有气血全部涌上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血崩!
也就两分钟的功夫,肚子一下子变凉!在我看来,孩子是“噗嗤”一声,被我“拉”出来的……
终于结束,由于体力不支,我的两个腿开始抖个不停,也逐渐支撑不住身体,整个身子下滑,近在咫尺的短发助产士,瞬间变成了三个人!我闭上眼再睁开,还是三个。
我问她为什么好几个你在我跟前晃?她说你太累了,闭上眼歇会儿吧。
我听话地闭上眼,轻松了许多。大夫开始缝合侧切口,一点儿也不疼。缝针而已,根本不及阵痛的万分之一。
宝宝很特别,怎么打都不哭,脚心、屁股,被打的发紫,一声不吭。直到两针疫苗扎下去,才“哇哇”哭了几声。
这孩子,真的必成大器!
两个小时后,几个助产士和病房护士交接,将我推出待产室,我看了一眼筋疲力尽的几个助产士,想起这两天对她们过激的言语,突然鼻头一酸,跟推我的病房护士低喃了句:“我欠她们声‘对不起’。”
护士笑了笑,大声对待产室里的几个忙碌的身影说道:“胜楠跟你们说对不起呢!”
几个人闻声扭过头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应我。
“没关系,好好修养,别闹脾气了哈!”
“这会儿恢复理智啦?那会儿疼得你语无伦次的,那小脸哭的呦!”
“赶紧回病房吧,你老公和你妈妈早就急死了!”
2015年1月8号晚。
我艰难地抬眼看了看皱皱巴巴的小马驹,我突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们都很平安。大夫把他放在我两脚之间的空挡里,我下半身还在哆嗦,可能他感受到了,竟然不再哭,睡得很安心。
从产房出来,爸爸首先看见我,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我尽力挤出笑,抬了抬手。小周同学不停摸我脸,亲了我的额头,有些哽咽。孩子被妈妈抱着,睡得很香。
结束了,我还活着。再也不生了。
尾声。
第二天,我终于可以下床,挪到洗手间,第一次照了镜子,镜子里的人吓了我一跳!小时候偷偷看过我奶奶死后的脸,就跟我现在一样,真吓人!白眼珠上一大块淤血,我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大夫给小马驹洗澡时,说他后脑勺有块伤,血淋淋的,是产道挤压造成,杏核大小。我也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无意间看见小马驹后脑勺伤口下方有块骨头突出来很高。小周同学指着那地方说道:“这孩子竟然还有‘反骨’!特么怪不得让他妈妈受这么大罪!往后少不了挨揍!”
产后住院一个星期,手背被扎成了筛子。不停高烧,羊膜炎,还拘奶。每天输六七瓶液,软管都能跑液。最后那两天,小护士看着我的手背犯难,无处下针。一针下去不行,又一针下去还是不行。小护士手心都是汗,脸也一阵青一阵红,生怕我或者家属发飙。好在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觉悟还是不错的,全程对她笑脸相迎,她才不至于太紧张。只是一旁的老妈如坐针毡,脸色难看的很。我赶紧给她使了眼色,她才强忍着没发火。
我们选择的医院是三级甲等医院,除了费用不低以外,没什么值得吐槽的地方。大夫护士都很耐心,也很尽职。
而我,经历了九死一生般的顺产过程,小周同学细心呵护也是必须要表扬的!再接再厉,不能骄傲!
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的当下,希望我的故事能带给你些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