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了小表妹的邮件,标题叫“为情所困”。我心里咯噔一下。小丫头离中考都没几天了,既不懂“情”又不懂“困”的,还为情所困?
故事是这样的。
小丫头喜欢小男孩。据小丫头的同桌A告诉小丫头,小男孩上课总是笑嘻嘻 傻呵呵地从小丫头的右后方看着小丫头。而且,小男孩的基友们都说小男孩对小丫头有意思。由此,同桌A果断推测:小男孩肯定喜欢小丫头!小丫头一贯高贵冷艳,于是故作生气地要A不要乱讲,心中却像灌满了浓稠的蜂蜜,幸福地可以把自己腻死在里面。多久,小丫头和小男孩在一起了。可是小丫头总觉得没有安全感,觉得小男孩没有那么喜欢她。所以,每次她看到小男孩和小美女说话,就上前百般阻挠。小男孩要去打篮球 不陪她吃晚饭,她就摆脸色不开心。开始的时候小男孩特别小心翼翼,再三迁就,不和其他女生说话,也不打篮球。
后来小男孩告诉小丫头,说 和小美女同为语文课代表,每天要一起收本子不讲话实在太尴尬了;而且晚上哥们儿都要去打球,他不能不合群。小丫头立刻火了,得出结论:你果然不喜欢我!于是小丫头就不再理小男孩。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见面也不打招呼。开始的时候,小男孩特别努力地想要搭讪解释,但是小丫头不理不睬了三四周,小男孩似乎也就没那么积极了。虽然面色总是不悦,却不再那么主动。有一次小男孩找到小丫头,说 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不难受吗?小丫头又高冷了一把,回复道: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难受?
后来,小男孩就没再来找过小丫头。小丫头惊慌了,邮件里说她其实很喜欢小男孩的 只是想测试一下他。说她现在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特别想低头认错,但是又觉得认错显得自己特别软弱,问我该怎么办。
我第一反应是:靠 你都十五岁了难道不懂“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道理么?!但是冷静地想想,好像十五岁的时候的确不太容易明白这个道理。好像二十五岁还不明白的人,也实在太多了。
很早我就觉得,对于人来说,感情上的强势与主导,是安全感的重要来源。越是完美主义,越是高贵冷艳,就越是如此。总想去证明,某个人在乎我们,比我们在乎他更多更深更纯粹。仿佛这样,我们就能操控全局 刀枪不入 高高在上 运筹帷幄。而为了获得这种安全感与控制权,我们会变着法子去折磨对方,然后去证明他“爱”的深度。
我上小学的时候,妈妈请了一个小保姆照顾我。小保姆是乡下人,满脸雀斑还不会讲普通话。我第一次见她就特别不喜欢她。现在想来,都说小孩子纯粹。这个评价适用于他们的天真可爱,也同样适用于他们的狠辣决绝。
我觉得小保姆笨,每次看见我都笑得傻乎乎的,而且还不会讲普通话,就特别喜欢欺负她。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故意横过来,不给她留地方。比如吃饭的时候往她碗里撒盐撒糖。比如在她来接我的时候故意在小伙伴们面前嘲笑她的农村口音。
但是小保姆却从来不生气。我睡觉一次次横过来,她就一次次把我抱回去,给我盖好被子,说不要乱动小心着凉。我往她的碗里撒各种佐料,她就笑嘻嘻的说,味道好特别,你要不要也试一试。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嘲笑她,她就更大声的用方言问我要不要吃小摊上的糖糕。然后不等我回答,就用自己的钱给我买。从来没有向我妈告状,也没有生过我的气。
可我的心就是阴暗。有时候,一个人越是无论如何不生气不动怒地对我好,我就越想变本加厉地欺负他激怒他。于是后来,我拒绝和小保姆说话,她讲的每件事我都反其道而行之,她给我讲道理的时候要么就不理不睬要么就高声反驳。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同事前天给我读了一篇叫做“爱的持久战”的文章。看了我才明白,这样一种想要努力证明一个人不爱你的心情,其实和想要证明他爱你的心情,一模一样。或许是我们每个人人性中那种对“无条件之爱”根深蒂固的渴望吧。为了证明它的存在,所以拼命把自己最丑恶最荒诞的一面展现出来,看看对方会不会被这样的面目吓走;拼命想要把对方打开骂开推开踢开,来看看他深深痛过之后是不是还依然会坚守在我们身边。
而心里呢?一面希望对方就此善罢甘休,从而证明真爱果然是不存在的;一面又悄悄希冀着他可以一直坚持,证明我们其实都是错的。我大概也曾许诺,如果她再坚持一下下,我就把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给她看,从此以后都善待她。可如此循环往复,却把折磨越变越深。
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找到一根锈掉的针,拿在手中把玩。小保姆说那个很危险,要我不要玩。我自然和她作对,变本加厉地像转笔一样把针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小保姆想把针从我的手里拿回去,我不给,抢夺之间那针在我的手掌上划了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我立刻就哭了。小保姆也吓到了,马上给我妈打电话。我妈立刻从单位赶回来带我去打破伤风。
我妈当时特别生气,厉声问我怎么回事。我都吓傻了,什么也不敢承认。小保姆用她那一口乡下话解释,说是她想用那根针缝衣服,一下没注意划到了我的手。都是她的错。
我看着她,只顾着哭。
后来我妈辞退了她。她走的那天,我站在房里看她清箱子。没说话,也没哭,就是那样看着她,一件件地把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那个时候,世界安静地我好像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她关上箱子,出门的时候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以后要好好学习,要听妈妈的话,要注意安全。然后她拖着她的硕大的箱子,消失在门外。
我没有说再见没有朝楼道里看甚至没有移动我的脚步。但她走后我高烧了一场,恍惚之间觉得有人在给我喂药,以为是她。拼命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其实是我妈。据我妈说,那次我抱着她,人生中第一次哭得那般伤心欲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是委屈,为小保姆委屈。我从没那么憎恶过自己。
再后来,有一次我和最好的朋友持久冷战。我想通了主动去道歉。她依旧不冷不热。于是我给她讲了小保姆的故事,她抱着我直接哭傻,边哭边一直说:我错了我错了。那一刻,我觉得人的感情好像一场困兽之斗,有时候那么倔强决绝,有时候又那么悲伤柔软。
思考了一段时间,我给小表妹回了封简短的邮件,省略掉心理历程三千字,主要嘱咐她好好考试不要多想,只是最后顺带说了一句,有时候低头并不是软弱,而是坚韧。
真正内心强大的人,绝不会害怕自己爱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