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绍兴，就像是一曲招魂的短笛，梦里都是鉴湖春回的消息。常常忍不住去揣想，王羲之写下“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那一刻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一听到江南，眼前就浮现出一幅烟雨空濛的水墨山水画面，从越剑吴钩的血腥争霸到如今的烟桥画舫、小桥流水人家，江南人永远在山水之间怡然自洽。“江南列郡，余杭为大”，杭州堪称江南的代表城市。西湖那一泓碧揉蓝的春水，拂堤杨柳春烟，从古至今，历经了多少寂寞繁华，千秋之下，经历了多少文人墨客吟咏赞颂。这一次行走在江南，从杭州经新昌到绍兴，回忆起来就像是山水画的三个层次，远、中、近，远景是杭州灵隐景区的禅林清幽，中景是新昌的清远质朴，近景是绍兴城的古旧光华。
（一）杭州
六年前初次去杭州，走在灵隐寺两侧参天古木相接的幽深静谧的道路上，顿时一种身心都被彻头彻尾净化了的感觉。这次因为目的地是绍兴，只选择在杭州住一晚，所以又特意选择住在灵隐寺附近。这临安圣地，重湖叠巘清嘉，只这灵隐寺就象是仙居神舍，永远是那么地远离尘嚣，周遭古木苍茫，间或有几株春天的花，玉兰、樱花、桃花、垂丝海棠，桃红粉白，姹紫嫣红，闯入眼帘，正如古诗所云“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车行或者步行于途中，眼见得这样的美景，总是引得我们惊呼，让人想起汪曾祺所说，人在经验到自己从未见过的美景时，总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往往象狗一样乱叫。哈，一路上这样的犬吠惊呼时有发生，直让人生出想老死江南之念。
在安缦法云酒店景区逛了逛，这个源自于唐朝古村落的酒店，保留了原始的原汁原味的格局，修旧如旧，古朴静谧，别具一格。精心打造却又不露痕迹，与周遭四围自然完美地融为一体。独立幽静的院落，自在私密的空间，明明是世外桃源，却与闹市近在咫尺，明明是高档酒店，却又形如偏僻的小山村，有万岁青藤，有土墙篱蔓，有沉郁苍苔色，有山花照眼明。柳宗元《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中云“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安缦法云酒店毗邻灵隐寺，正是诗中所述的天然禅意氛围。在如此雅静的环境里喝了一下午的茶，只觉神清气爽，如果可以这样终日宴坐于此，就好比神仙日子了。此外随处可见泛着新绿的香樟，水杉，法国梧桐，以及青青茶园，无不让人心生欢喜，万事万物都如此妥帖，只合把心轻轻安放。而我一再回味的，是山岚云影下、青松翠竹间，有着明黄色墙垣的三天竺寺，虽然没有进去，但我已经迷恋于它耐人寻味的，静穆的，古寺表情。
(二）新昌
因为冷不防追了一部电视连续剧《知否知否》，剧中画面太美，不免对它的拍摄地新昌，怀着一种未知的向往。虽然错过了新昌镜岭镇溪西村最盛的花期，山上仍依稀有着李花桃花的消息，“一去二三里，江村四五家”。这里的乡村虽然四通八达，富足文明，但是依然呈现着千年如一日的烟火。茶园，油菜花放眼即是，现实的农耕生活依然存在，古村落遗迹散布，保存完好。老台门岁月留痕，青瓦白墙、飞檐雕窗、廊檐门楣，铜青锁古，打着时光的烙印，陈述着久远的历史。梅渚村有个水塘叫七星塘，四周砌石，左手边是洗衣台，一群女人面对面站着洗衣，嘻嘻哈哈家长里短，让人有一刹那的时空错乱，不知今夕何年。旁边是鹅卵石铺成的古街，店铺一间挨着一间，一位老婆婆娴熟地做着薄薄的春卷皮，刘氏豆腐店，一块块新炸的手工豆腐堆放在竹筐里，黄澄澄泡松松地让人直想咬上一口。池塘右侧的店铺外，有人家把花床单挂晒在太阳底下，这一切都让人感到人世如此的情深意长又朴实无华。日照的滩头，石板桥上，三月的阳光灿烂，田园的清风和煦，菜花遍野，桃花绽放。无论疏林坡岸，浅水遥岑，过眼溪山皆因那一片片点缀其间的李花桃花，衬出这人世的熠熠光华。正象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所说，“这世上何处有富贵荣华，只好比平畴远畈有桃花林。”
在新昌的第二天，我们去了建于晋代的静谧的大佛寺，寺内有着恐龙同时代的上亿年木化石，放生池边大树旁逸斜出，伸入水面，亭亭如盖，这里有成于唐末五代以后的露天弥勒佛像，也有开凿于南朝齐梁年间精美的江南第一大佛，放生池南面岩壁“南无阿弥陀佛”，以及岩壁的佛心的佛字，都是弘一法师手迹。不但是佛门圣地，也是一个侠隐的江湖。《西游记》、《笑傲江湖》、《少林武王》、《射雕英雄传》等影视剧外景的拍摄基地。《天龙八部》中少林寺的全部20多个场景，如大殿、禅房、菩提院、藏经阁等，都是在这里拍摄的。旁边是另一个影视基地射雕村，“射雕村”三字，是金庸先生的手笔。但它呈现给我们的荒寂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一派萧条，无人管理，在雨幕中，小桥流水仍在，桃花零星开着，酒家店肆空无一人，牛家村象经历了一场浩劫。这样的场景让人不免想象和对比当年兴建时的繁华热闹，不免心生惋惜。旅行途中往往就是不断地发现，又不断地遭遇意外，荒寂与萧条虽然不一定美丽，却可能恰恰触动了你。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其实随时都存在着，我们需要的，不过是调整自己的心情，减少心理需求的落差，随遇而安。一场无知的游历带给人的也许是最深刻的记忆。新昌这雨润烟浓的一天，定格的画面像极了有关青春的记忆，哑红， 灰绿， 雾蒙蒙的调子，充满着诗意和清新。
新昌，它有着远离尘嚣的美丽，仿佛离古人很近，看得见遥远的灯火，感受得到迟缓的脚步。一路走来，不问究竟，留存心头的，是站立于镜岭石板桥上望向群山的那种山行野趣，是高山弥勒俯瞰芸芸众生的那一抹宽厚笑意。当车行于沃洲湖畔，万亩油菜花黄，十里桃花灿烂，平湖之上，山峦青翠，四野清静，那种“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画面，也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清明假期，暂时码字到此，照片太多，随意选取几张，稍后再慢慢诉说我在绍兴的所见所闻与所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