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以为这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一时间感到心里似乎又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破碎掉，碎成渣子，碎成灰尘。但他脸上依然如水一样的平静。“可我必须完成它，这是我的宿命。”
－－《伤心者》
文|不青
01
女博士被骗85万，被群讽高分低能。
不刷朋友圈、不善交际、一心扑在工作上……书呆子？
另一群网友一拥而上：
“科研成果最终都要回报社会！像你这样嘴炮的对社会有任何帮助吗？”
“所有人都把时间话在刷微博嘴炮上，科技还会进步吗？”
“说白了，你就是嫉妒人家比你有能力呗……”
现代网络媒体上的争吵，往往都能变成一场战役，胶着鏖战，队伍鲜明。什么？你居然没有态度，没有态度也是态度！冷漠便是助纣为虐！战斗继续……
而我，想起了何夕。
02
《伤心者》最不科幻的科幻小说，却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第十五届中国科幻银河奖。爱看科幻小说的人，对何夕定然不陌生。他与《三体》作者刘慈欣以及《时空移民》作者王晋康并称为中国科幻界的三驾马车。
我是在看《三体》的时候被朋友介绍说一定要去看《伤心者》，哪怕别的科幻文一概不看，那是他最喜欢的科幻小说，没有之一。作为资深科幻迷的朋友都如此推荐，我便去读了，篇幅很短，看完过后，却让我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何夕是作者的名字，也是《伤心者》主角的名字。何夕成长在单亲家庭，母亲夏群芳无才无能只是母亲。在何夕念硕士的时候她下岗了，自己开了一个杂货铺。夏群芳最大的乐趣，是到C大的图书馆玻璃窗外看认真看书的何夕。她满怀希望，即便生活无聊拮据，但一想到何夕硕士毕业找个好工作气气那些嘲笑她十分优秀的儿子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人，她就满怀希望，在满怀希望中生活。
悲剧往往以甜蜜而温馨开场。何夕的女朋友江雪活泼开朗，漂亮大方，无论性格、长相还是家境都要比何夕强过百倍。何夕自己也深觉意外，这样的人会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沉闷迂腐，在江雪之前脑海里只有“微连续”，在认识江雪之后脑海里只有“微连续”和江雪。他的生活就是这些，单调无聊。
江雪身边有老麦这样的计算机系才子，家世性格与江雪相仿，何夕与他们共处显得格格不入，社交失败。江雪的父亲江北园是退休了的计算机系老教授，嫌弃何夕专业不好让他选修别的专业，又催促他找工作。这是研究者的菜米油盐，是何夕“微连续”之外的生活。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十年去证明，十年磨出一本《微连续原理》。然后，他的导师刘青问他：“问题是，我不知道它能用来干什么。”何夕脸色惨白，他不知如何作答，这是他性格的缺陷，他只能重复一句“它是正确的，我保证。”他用了十年时间去证明正确，但他无法回答有何用处，多么迂腐多么愚笨！
校方没有同意做何夕的课题，经费自然也没有。刘青劝何夕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何夕大笑却泪如雨下，嘲讽道，有用，难道我要去编考研指南？
何夕没有办法只能求助夏群芳，希望她能替他借几万块去出书。夏群芳沉默之后将自己买断27年工龄的存折掏出来给了何夕，她踌躇后说的话是“给人家说说能不能迟几个月交钱，现在取算活期，可惜了。”而何夕就这样走了出去，她在背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再看看总数是多少。”
“25380元。” 她的27年。
江雪要出国，何夕没有能力。这时候老板老康出来资助她并为她找好担保人。老康喜欢江雪。而何夕的书另一半的钱也是老康相助，拿人手软。
最后，身在异国的江雪，何夕爱莫能助，自然而然成为了老康的女朋友。而何夕花尽他母亲积蓄出的书，没有人愿意销售，就那样摞在家中。不，也卖出去了一本，最后被丢到了垃圾桶里。夏群芳为了宽慰儿子，悄悄跑到图书馆去，塞了一本到书中间，告知何夕有人买他的书。
何夕疯了。在看到老康用那条他送给江雪的丝帕擤鼻涕之后，他疯了。
他没有多大的本事，一心沉浸在数学微连续之中，他找不到工作，没有钱财送不起女友昂贵的礼物和带她游玩。而他潜心的研究，最后被“无用”两个字一票否决。配合他的相信他的，只有他无才无能，却在呵护他时又睿智勇敢的母亲。
有一句话说，努力最后不过大器晚成。没有人说，每一个大器晚成背后都是爱的故事。
文中唯一的科幻元素是时空穿越，一百多年后的何宏伟在图书馆偶然发现了从未被拆封的何夕的《微连续原理》凭借此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的大一统一场方程式，是人类认识的终极。而它得益于何夕的微连续原理。他金光闪闪地站在众人面前，而时空的另一头，夏群芳正充满爱怜的为痴傻的儿子梳头。
她的希望没有了。
03
《生活大爆炸》那一分钟左右的开头曲，让我喜欢了很久，那是科技文明的历史，是人类的演化，是无数奇思妙想碰撞后的现实，是我们的现在。从哥白尼到伽利略，从牛顿到爱因斯坦……我们能记住多少呢？爱迪生、开普勒、达尔文……可是你正在用的wifi，正在看的手机，头顶上亮着的灯，通勤的汽车和上下班的电梯。我们只会记得最终者，然而科研本是重叠，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些无用，在某个瞬间称为另一科的突破时，我们只会记住突破，不会记得无用。祖冲之再把圆周率计算到小数点后几位的时候，能预知到后来对物理和数学那么重大的作用吗？
说到后来，我们才是最大的负心者。
我们可能知道：
黄晓明、范冰冰、王俊凯、胡歌、王思聪
但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吴文俊、黄选、王昆、刘东生、叶笃正
诚然，他们的工作本就带有保密的性质。然而他们甚为好运，做了一辈子有所成就。可还有很多人，一辈子默默无闻，这些人，如同何夕，一颗心的专研，废寝忘食。他们甚少有娱乐，甚至家庭都难以照顾到。他们的日常就是那一张书桌稿子还有笔。
学校里教授去世前一天还在和前去看望的老师讨论他的研究、在大年初一的时候还在学校做着研究……可是呢？研究里还有斗争，有实验室的斗争，经费的斗争，评职称的斗争……一个博士甚至养不活他的家人。生活不止诗和远方，还有眼前这样的苟且那样的苟且和很多很多的苟且。我们自身尚不能成为圣贤，又何能要求那些人以情怀为粮就这样付出他们的青春韶华？
何夕和夏群芳是伤心者，他们当然伤心。然而倘若伤心者的群体不断的壮大，最终的受害者却还是平庸无奇的我们。你能想象没有电么？没有无线网吗？没有手机吗？没有交通工具吗？……可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有无数个何夕在付出。
大抵是经典和科技都是需要时间的东西，所以自古来科学家和艺术家少有李白的逍遥却多是杜甫的哀恸。
那天，在新闻上看见一个老人，为科研事业，三十年不曾回家，被骂为不孝。然而，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头，默默地默默地，推动着这个世界。等到一日醒来，发现自己满头银发，很多人的名字就被刻在了石碑上，还有的人如普通人一般，继续上街买菜洗衣做饭，他们的日子比他人想象中要简朴得多。
宋元杂剧中有一出《琵琶记》。戏里的男主人公娶得娇妻在侧，却被老爹逼着上京赶考。唱着“子不听父命是为不孝”他去了。高中状元他想辞官回家，孝敬父母团圆娇妻，然而皇帝不允，留他做官。唱着“臣不听君命是为不忠”他留下了，这一留就留到了白首。南方家中，父母凄惨，死后只得娇妻卖发葬亲。等到妻子一路弹唱琵琶到京中寻他告知事由，他才双泪具下，哭道“毕竟文章误我，我误爹娘。”
“文章误我，我误爹娘”又是多少伤心者的词话。
最后，向所有为着人类进步而默默付出的人表示深深地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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