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马嵬

六七月的夏季最是难熬,闷热的天气和着从长安一路逃亡的队伍的全身汗水,凑成一股酸臭味在空气中散发着。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指挥着队伍拖着疲惫的身躯,跃过山丘平原,跨过溪流河水,来到了一处名叫马嵬坡的地方。此地沟壑纵横,道路尤其难走。陈玄礼望了望前方,下令各人搭上帐篷就地歇息几日。又叫上高力士来到队伍的中间,迎接马车上的两位贵人。

马车上走来的男子满脸贵气,神情中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另一人却有倾国之貌,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妩媚娇美姿态。这二人正是唐明皇和杨贵妃,为躲避安史之乱从长安一路逃亡至此。两人由高力士带领走进帐篷,陈玄礼则在帐篷外面守护。

这才歇息没多久。黑压压的乌云犹如凉席般卷满了整个天空,一道道闪电为乌云渡上一阵阵的金色。突然天雷轰响,如珍珠般的大雨从上空倾盆而落,溅起地面一朵朵浪花。这时,队伍之中突发一阵厮杀呐喊声,陈玄礼从帐篷外面走了过去。唐明皇和杨贵妃此时正在帐篷内休息,数个黑衣人突然杀入。高力士指挥着帐篷周围将士阻挡,可黑衣人们武艺高强,将士竟死伤大半。高力士心中一急叫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

那为首的黑衣人把刀一挥叫道:“安将军有旨,取李隆基人头者,官升三级,赏黄金万两,赐良田千顷……”话还未说完,一柄长剑破风而入斜插在那黑衣人胸口。众人大惊,还未回过神来,一身着蓝带白衫的男子从空而落,腰身右旋,一把抽出插入那黑衣人胸膛中的长剑。嘴角轻扬,语气透露蔑视意味缓缓说道:“鄙人姓苏,叫做苏看尘……”右腿横扫,一人随即倒下,又听他说道:“沉扉叫我阿尘……”长剑化为一道剑光,转瞬之间又有四五人躺下。“不过你们不可这么叫。”衣角飞扬,一剑插入最后一名黑衣人,说道:“可以称呼我一声看尘公子。”

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地面,苏看尘脸上滴满了雨水。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趁着雨势飘了过来,说道:“阿尘,事情办得怎样?”苏看尘把剑抽了出来,看着雨水洗刷着剑上鲜血回道:“这是最后一个。”

六七月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才不过一两刻钟,就已停了。苏看尘与杨沉扉击杀黑衣人后,来到一座不远的竹林之中。雨后的天气一扫雨前的闷热,留下一股清凉。苏看尘俯视着这疲惫、凌乱的队伍,想着这如今的逃亡之路,对比于前不久的太平盛世年间,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不由的怔怔的出神。杨沉扉看着苏看尘那紧锁的眉头问道:“阿尘,你在想些什么呢?”

苏看尘回过神来说:“沉扉,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你说造成如今这局面是何原因呢?”杨沉扉满脸疑惑,嘴边轻说道:“世人都认为是我姨娘杨贵妃引起来的,可姨娘却从未滥害一个大臣,再说一个女人凭什么能够引发安史之乱?。”苏看尘听着她的话语,心中充满说不出的意味。心中却暗想:皇上之前能够开创太平盛世,而有了杨贵妃后却沉迷于她的美色,不理国事。这其间谁是谁非,实在难以说的清楚。

杨沉扉本是杨贵妃侄女,容貌秀丽,长的与杨贵妃颇为相似。只是杨沉扉少了一些妩媚成熟气息,多了几分清纯。杨贵妃得了唐明皇的宠幸后,便把她接到宫中。后来一个神秘武功高手高先生见她天赋奇高,便指点其功夫成为了保护杨贵妃安全的高手。她每日接受的都是艰苦训练,哪里懂的什么大道理,杨贵妃又是待她极好之人,如今却要说出杨贵妃的好坏,实在难言。

往事历历在目,杨沉扉回忆起来,百感交集。伸出手摘下一枚竹叶,放在嘴边。一阵风吹过,竹林里飘出凄清之声。叶声明丽,缓缓走近,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低之处,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苏看尘听着这叶声,思绪着:“沉扉这么一个清秀的少女,却要承担着杀人的任务,这也难怪会在叶声中透露出低沉愁苦之意了。”又把目光转向于她,思绪飞回了多年之前。

那时,他和杨沉扉本是同村之人,二人青梅竹马。幼时的相处换来了长大时的懵懂情感。杨贵妃接杨沉扉入宫后不过两三天,他便觉心中空落落的。每到一处地方都会想起有关她的场景。一天,他来到曾经和杨沉扉打水的古井旁,想起杨沉扉映入水中的倒影,心里微酸,突然觉得此生再也不能看到她了。

于是,这个从未出过村子的少年为了心中的她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以村子为起点,历经山村集市,在路途中饿了吃点野果,渴了喝点溪水,困了就在破庙休息,花费了六个月的时间来到了长安。他打听到皇宫的所在,连夜来到了皇宫。这一番寻找,不仅没有见着杨沉扉,反而碰到了高先生。高先生看在他骨骼精奇又对杨沉扉痴心一片,所以与他设赌,赢了就可以带杨沉扉远走高飞,输了就要永远留在这成为保护唐明皇的一员。

他心高气傲,又对家传武功颇为自信便答应了下来。那一日正值秋季,狂风呼啸,卷杂着落叶在地边飞旋。他也如这落叶般被高先生几招之间击败,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想着以后即使失去了自由但也可每日看到杨沉扉,心中也就振作了起来。

此时叶声又由低沉转到高亢,忽如鸟鸣之音,破空而响。苏看尘把回忆一收,听着这叶声似有发泄之意,脑海里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雨落下,洗净了竹林的灰尘。大雨初停,竹林现出清新之色。苏看尘来到杨沉扉身旁,将她唇边的竹叶拿下轻轻说道:“竹叶声中的愁苦之意如此绵长,不知你为何事伤感?”杨沉扉回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心里烦忧。”苏看尘接话道:“沉扉,你是没事,我却有事,你心里烦忧,我心里却更烦忧!”

杨沉扉故作调侃道:“原来我们看尘公子还有烦忧之事啊,说给我听听。”苏看尘神情严肃道:“沉扉,我说了,你要如实回答我。”杨沉扉看这他那急切的神情心中一凛道:“阿尘,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

竹林下的车马早已沉静下来,辽阔的四野只有苏看尘杨沉扉二人。苏看尘拍了拍胸口,让乱跳的心坎稳定下来,缓缓说着:“那我说了,无论如何,你只能答应我。”杨沉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可不行,万一你若要我作我不愿做的事情,那可怎办?”苏看尘急道:“不会的,真的不会。”脸上竟涌现出一丝殷红,突然双手把对面的少女抱向自己胸口,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沉扉,我想……在平定叛乱后……我……我想和你成亲……当然,你也可以不必立马告诉我,你可以想清楚再告诉我……”

吞吐的话语在杨沉扉耳边暖暖的飘荡,宛若此时的天气,清新动人。杨沉扉用手掐着苏看尘腰,嘴巴轻哼道:“你个呆子。”

天色渐晚,大地上披上了一层薄雾。苏看尘杨沉扉从竹林下来,远远的望见亭旁聚集大批军士,又听到大片喧哗吵闹之声。二人连忙赶去,只见高力士喊道:“肃静!肃静!皇上正在休息……”

苏杨二人从旁绕回帐篷,见了唐明皇,正要问明此事。却看见唐明皇似乎苍老了许多,躺在椅上,闭着眼睛,杨贵妃在一旁为他轻捶着背。于是,也就向唐明皇告退,准备向高力士询问。高力士此时抹着汗嘴边骂道:“一群兵痞子,心中还有不有皇上,就知道在这闹来闹去。”杨沉扉问道:“高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坐在凳上,喝了一口茶,诉苦道:“这群兵痞子,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在此聚众闹事。眼里简直没有王法了。”

苏看尘听了后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连续数月的逃亡已经把他们弄的精疲力尽了,又加上与先前的太平盛世岁月相对比,心中形成了巨大落差。这次遭逢刺杀,已经成为他们这次军情哗变的导火索。于是问道:“陈将军也不管管吗?”

高力士一拍桌子,愤怒的说道:“陈玄礼?说起他我就来气,今日发生的刺杀事件,他干嘛去了,以往的气魄去哪了?”又双眉一皱说道:“去找他约束部众?我看他自己不来闹事就好了,要不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早就禀报皇上治他罪了!”

帐篷内了无生气,几只知了不停的聒噪。高力士满肚怨气,一掌拍去,苏杨二人顿觉一股阴气袭来,连退三步才将化解。杨沉扉心里一震,惊呆着望着苏看尘,高力士哈哈一声道:“想不到,这些年用来防身的功夫竟有这么大的威力。”又吩咐苏杨二人道:“他们能来闹事,我们就不能杀鸡儆猴吗?”

第二天清晨,几具尸体躺在地上,一股血腥味向空气中弥散。唐明皇从帐篷内出来,见到所有军士已跪在帐前,又看了一旁被吓坏的高力士问道:“高力士,这是怎么回事?”高力士把眼光瞥向了陈玄礼小心翼翼的回道:“皇上,此事,你还得问问陈将军。”

一股逃亡路上从未有过的紧张氛围弥漫在周围,陈玄礼没有答话问道:“皇上,你可认识这等东西?”说着把一块布条拿了出来。唐明皇回道:“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陈玄礼冷笑一声:“皇上自然是不识此物,可有人却是识的。”杨贵妃在一旁轻声细语说道:“莫非陈将军是在怀疑奴家?”高力士一旁帮腔道:“陈玄礼,你放肆!”

唐明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止说话,陈玄礼接着说:“皇上,昨夜辰时,一人连杀我方七人将士,这七人全是昨天哗变之人!”唐明皇大惊:“怎有此事?”陈玄礼冷哼一声继续说着:“那人事成之后,本想遁走,不料被我发现,虽被他踢了一腿,但我也击中那人一掌,并从他身上扯下这块布料!”

“皇上,我等将士本是太平盛世中人,享受着安家乐业的生活。如今却被迫离家弃子护送皇上安全,可谓是任劳任怨。可又为何一片忠心,却遭受暗杀,客死异乡?为人武将,不在战场伤亡,却丧命于自己人手中,实乃悲哉!”悲壮的语句飘荡在周围,大批军士哀嚎,就连高力士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替我们主持公道!”将士们齐进一步喊道。这时苏看尘和杨沉扉从天而降,护在唐明皇和杨贵妃身旁。陈玄礼大叫:“好小子,你终于出来了。”手中抽出军刀挥向苏看尘,苏看尘侧身一闪,长剑抵住大刀。突然,陈玄礼撤刀,口吐鲜血说道:“皇上,没想到刺杀将士之人竟真是你的护卫高手,皇上,你怎昏庸至此?”

陈玄礼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眼光瞥向杨贵妃说道:“皇上,以前没有妖后时你励精图治,国家昌盛繁荣,而如今却又变成了什么样?皇上,杀妖后,享太平!”这一番话语说完,所有将士喊到:“杀妖后,享太平!”

杨沉扉望着杨贵妃悲伤的神情,双眉倒竖:“陈玄礼,你太放肆了!”军士的叫喊声压过了杨沉扉声音,陈玄礼又叫人把杨国忠押了上来,杨贵妃惊吓道:“哥哥。”唐明皇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愤怒说道:“陈将军,你太过分了。难怪这几天没见到杨丞相。,原来是被你抓起来了!”陈玄礼没有搭理,手指一挥,几个将士已把杨国忠乱刀砍死。

众人脸上被这一幕吓的皆无血色,将士们兴奋至极,喊道:“先灭杨国忠,后杀杨玉环!”声音憾天动地,尤胜雷声。

唐明皇那已生皱纹的脸庞褪去了往日的威严,一声长叹着把目光看向陈玄礼,陈玄礼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他又把目光转向高力士,高力士满脸羞愧。最终,他还是将目光定向了已瘫倒的杨贵妃,带有哀声的求道:“各位将士,可否让朕与爱妃在叙最后一刻钟?”

透过眼底,苏看尘看着唐明皇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杨贵妃走向帐篷。高力士又对杨沉扉说道:“杨姑娘,贵妃好歹是你姨娘,你也进去陪她说说话吧。”杨沉扉看了看苏看尘,眼中充满依恋,在他耳边呢喃道:“对不起。”苏看尘还未弄明白,正欲再问,杨沉扉已走进帐篷了。

此时的天气再无前几日的闷热,只有柔和的阳光和清凉的微风。苏看尘不忍太近的看到这残忍的场景,来到后方的竹林,远远的望着这一切。

一刻钟后,苏看尘望着杨贵妃从帐篷中走出来。她换了一件宽大的长袍,遮住了头部,显得纤瘦了许多。她眼光四处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她带着失落来到了已搭好绳索的梨花树旁。今日的阳光还没有晒干昨日的雨水,一蔟簇的梨花沾满了湿润。微风拂过梨花和梨花旁女子的衣角,宛若飞雪与腊梅之间的搭配。众人目呆,似乎忘记了逼她自溢的事情,沉浸在究竟是梨花为女子增了三分秀色,还是女子为梨花添了七分妩媚的问题中。

杨贵妃踩在大石上,把颈部靠在了绳索,两腿一蹬踢开了大石。苏看尘望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微酸。就在杨贵妃靠在绳索时,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杨沉扉走进帐篷中、杨贵妃穿着宽大长袍出来、唐明皇未出、高力士不见踪影等等场景。又想到杨沉扉进帐篷时对他说的“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一直在他脑海徘徊。他背上惊吓出冷汗,连连对自己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可又想了想整个事件的经过,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已摆在心前。“那不是杨玉环,那是沉扉!唐明皇之所以要提出一刻钟,只是为了让沉扉换上扮相。高力士之所以提出让沉扉进入帐篷,只是为了寻找借口。出来时穿着宽大凉袍遮盖自己头部,就是为了躲开大家的眼光啊。”他像是被雷击一般,瘫倒在地,额头的汗水不断冒出,眼里的泪水不断涌现,他坐在地上哭叫道:“沉扉……纵然她是你姨娘,你又何苦?说好的日后成婚呢……沉扉啊”

他停止哭声,暗提一口真气,他要去救她!管他什么安史之乱谁对谁错,管他什么陈玄礼军情哗变,凭什么唐明皇杨贵妃就能在一起,凭什么他和杨沉扉就要阴阳相隔。他像是大蛮牛般想着,我只要她能够好好的活着,管他会出现什么后果……

他费劲全身力气,可真气却始终提不起来,他才发现不知被谁点了穴道。他冷静下来,竟发现这点穴手法与他授业的高先生类似!他不明白高先生为什么来了这里不仅袖手旁观,而且还要阻止他去施救。他顿觉这大好的天气是对他绝佳的讽刺,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惨死却毫无办法。他想到了自杀,可全身又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干哭两声。

夏日融融,照射在梨花树上掉着的杨沉扉,也照射在哭喊的唐明皇身上。陈玄礼望着这一切,以为自己做出了一件振兴朝纲的事,带着将要名垂千古的兴奋率着兵士走了。唐明皇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得意的微笑。

大家似乎都很满意这个结果,可苏看尘呢?他早已伤心过度,晕倒在竹林,高力士把他弄醒,颇带玩味的看着他。苏看尘见了这张脸,仿佛看到了世间最险恶的东西一般狠狠的瞪着他。高力士两手搭在后腰,说道:“当年武媚当政时,皇上还是个孩子。那时我就跟在他身旁了,这几十年来,我们主仆风雨同舟,早已是一条心了。如今皇上遭逢大事,我这个做奴才的定要为他做些事。”

高力士神情中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我想你也该猜到了,我就是高先生。传你武功的高先生,刚才点你穴道的高先生。”又说道:“红颜祸水自古以来就是有的,从杨贵妃入宫开始,我就已暗暗留意。没想到当年埋下的两枚棋子今天终于收到奇效,也算是不误此生了。”苏看尘听着这些话语,更加悲愤。饶是自己机智警敏,却从一开始就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心境麻木,仿佛是个死人。

竹林在风中摇曳,高力士继续说着:“沉扉的尸体会有人埋葬,说实话,我也不忍心,这孩子厚道、孝顺,又那么聪明。”转着身子朝苏看尘说道:“这个事情普天之下不过三人知晓,我劝你最好是远走高飞吧,否则,日后见面,刀剑无眼。对了,沉扉这孩子要我转告你不要轻生,好好留着这条命多多在她坟前陪她……”

本欲打算沉下心来好好复习,却怎料到今晚怎么也睡不着。无聊间,发现了大一时写的一篇破文,遂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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