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废品回收站好像都是一个味道,散发出旧旧的、干净的略带潮湿的旧物味道。就像有人喜欢地下室的味道,有人喜欢油漆的味道,有人喜欢面包店的味道一样,我非常喜欢废品回收站旧东西的味道。
小学那会,我住在城区中间的一间平房里,对面是高档的白色楼房,我的很多同学住在哪里。放学回家的时候,大家会一起走在一条废弃瓶罐之类堆成的垃圾场小道上回家去,那条路边有娃哈哈的瓶子,五光十色的有缺口玻璃珠,各色零食袋子塑料袋,和同学一起走一段路之后我会拐向东边的小土路,走到一颗大梧桐树下面的,我家租来的平房里。
那个房子小小的,我们只住其中的一间,一进门是小橱柜搭建的简易厨房,上面放一块小案板,对面有一个炉子,冬天可以在上面炖白菜吃。酱油色的汤里来白菜翻滚起来,五花肉泛出油花,加上粉丝炖的软烂,姥姥和妈妈就和我一起吃饭。后来有次出门,妈妈给我买了一套过家家的陶瓷茶具,茶壶有一个小巴掌那么大,茶杯大概玻璃球那么大,我把茶杯放到炉子边上,就可以烧出烫烫的水。后来妈妈有次发烧了,我大概烧了四五壶,才倒满了一个杯子,里面有浓浓的茶,希望妈妈喝了会好起来。
穿过厨房进去是个小小的卧室,窗户下面放了一张床,斜对面有个电视机,当时爱看董永和七仙女,董永还是个方脸的男青年演的。很多时候我躺在床上望出去看外面小小的院子。
院子一共有三间房子,一间被我们租去之后,另一间被一个浓妆艳抹的丰满女青年租着,她叫小梦,印象中长得不算好看,有细细的黑眉毛,爱画彩色眼影,脸盘儿有点大,有着丰满的胳膊和胸,笑起来呼呼呼的,总是很快乐。她有一个男朋友常来找他,中分头非常瘦腿,我记不清样子,但是记得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常来看她,后来长大后听说那个男人早有家室,小梦是被他包养的。我印象里的小梦每天总是很快活,换好看的裙子,烫卷发,用她有点公鸭嗓的声音呼呼呼的笑。
另一户是房东家,房东家是开照相馆的,所以小时候会被带去拍照片,换上好看的白色裙子,画上很红的脸蛋口红,小琴阿姨就给拍好几张拉着裙子边的,揪着辫子的照片。小琴阿姨和大琴阿姨是一对姐妹。大琴阿姨做衣服,有时候会用的确良的料子夏天给我做个小裙子。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总会有一些包在类似于茧里的紫红色肉滚滚的浑圆虫子,我会把它们一个个的剥出来,放到瓶子里去,卫生室的阿姨给了我一根全新的针管,我跟表弟抽了虫子之后像医生一样的打进小花盆里。当然后来长大了就不再这么玩。我从小不太害怕昆虫之类的,青绿色的豆虫是最好看的,吃的圆滚滚的,浑身温润的绿色,在路上一张一合的走路,好几次没忍住踩爆了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因为住在这样的平房里,所以在小学被一个住在白色楼房的男生嘲笑,那个男生倒是蛮好看的,长得雪白,长脸,英气的大眼睛,鼻梁很高,后来看到他好看的警察妈妈,我也不奇怪为什么他会长得又英气又好看,但是他会讲出很多刻薄的话,当时我还不知道刻薄这个词,他会跟所有小伙伴嘲笑我住在平房里,他说从他家楼房能看到我家矮趴趴的屋顶,一看我家就很穷,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我也反驳不了,所以只能在干冷的冬天里,坚持说我家住在那里是因为那块不下雪。编出蹩脚的理由,是会一直记到大的。
后来听说那个男生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因公牺牲,他妈妈再嫁之后继父脾气也有些暴躁,我当然是讨厌过他的,后来初中我们还在一个学校的不同部,他去了英语教学更好的那个的学部,放学碰到互相看一眼,四年也没说过一句话,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皮肤白白的,眼睛很亮。听说当了班长,会拿扫帚打随便讲话的男生。这时候我已经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小区楼房上去,那个时候的我每次看到他,倒是不再讨厌他,但是会很想躲开。我们经常就那样碰到,远远的眼神碰到一起,再别过脸去没话找话的跟身边同学说几句擦肩过去。
后来我最早住的平房被拆除,建成了新的白色的好看楼房,小时候的那些白色楼房一对比显得旧旧的,垃圾场小道再也不在了,我从那捡回家的塑料娃娃玻璃球也找不到了。我慢慢长成了大人,直到前几天散步经过一个废品回收站,突然这些事情全都涌了回来。原来世界上所有的废品回收站都是一个味道,散发出旧旧的、干净的略带潮湿的旧物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