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外面出奇的暗，风雨交加。这样的阴雨天已经绵延数日，而天空变得如傍晚的黑暗倒是这么多天头一次，看得人心里很闷。上周末，去上海也碰上下雨。在开往上海的动车上，我想着又要进入这么一个大怪物的身体里面，这个怪物身体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怪兽，野蛮生长着。
列车穿过江苏，渐渐靠近上海，在经过昆山车站时，我看见站台上的LED标牌闪耀着几个字“创新进取，追求卓越”，这似乎不是一个站台标牌该提示的文字，一般都是“注意安全”、“文明服务”之类的话语。这让我想起之前看激荡三十年时提到1982年深圳蛇口的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当时这个标语饱受争议，但同时给工作效率低下的市场打了一剂强心针，1982年深圳正是走在改革开放的最前头。所以当我看到昆山站台上的标语时，我以为这是当地一种风气，是他们大部分人无形中正在做的事情，所以很自然的放在站台上。一丝丝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这个庞大的怪物将列车吞入它的体内，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穿梭在地下的地铁似乎是它的血脉，伴随着轰鸣，快递着每一个人。在地铁站你不得不走快，不仅仅是因为身边的脚步，还有就是在换乘的时候如果不乘着另一批换乘人群的间隙走过去，你就会被他们堵住不得前进。匆忙的人群赶着一班班地铁，似乎脚步要超过地铁的速度。
而城市的样貌依然是闪耀着，冷漠着。无论是地下还是商场里面，它们紧密相连，永远吹着适宜的冷暖气，人群和明亮的灯光，让你感觉不到外面任何的风和雨。动辄就是A座，B座的大商场涵盖了你所需的一切，从普通品牌到奢侈品，小吃店到大饭店，本帮菜到日韩料理，影院、咖啡店、书店、电玩城，KTV等等，一座商场就容纳了一个小城市的所有娱乐消费，甚至超过太多。好的饭店门前，你手上会拿着超过一个小时以上的等候牌。而就算是夜晚，你也可以吃到想吃的世界各地的美食；号称全家就是你家的各色便利店遍布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24小时微笑着给你服务。这一切只要你愿意支付钞票都可以享受到。
当我终于站在地面上，高架桥，楼房，地铁站，道路给我的感觉就是更大，更宽，更高，让站在下面的人感觉更加渺小。纵使是八九点钟的夜晚，天空依然被每一座张牙舞爪的高楼上的灯光，照耀出一种绯红的颜色。你说它怎么不是一个怪物，吞食着，撕碎着每一个走进去的人作自己的养料。
表弟在上海读大学，虽然还没有在这工作，但是依然带上了这个城市的节奏。当他在我耳边说着学校的事，兼职的情况，应援某明星的细节，正在为去德国读研做的准备时，作为一个边缘村夫，只能是附和的点头，说“嗯”，其实并不大听得懂。他跟我说准备换兼职，学校推荐一个学生创业基地，但是因为是学生的身份而多一些欺压，票子给的也不多。他无奈的摇摇头，在上海就是这样，看票子。
是啊，这里的入场券越来越昂贵，一套房就是几百万起底，将一群又一群冲进来的人压榨干净，又扫地出门。但是依然不断有人要来，所以这些活在这里的人也是怪兽。以前在这里的读书的时候，总觉得生活在这一定很绝望，每个人的眼珠不是圆的，是铜钱的方形。向钱看，一切都等待着支付，高昂的租金，打一次车可能就是几天的饭钱；偶尔想吃一顿好的，为了职场每一季都要换的衣服都轻而易举的消耗掉工资。
那天下午，我坐在一家披萨店的沙发上，等待着外带的食物。此时一个穿着快递工作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穿着雨靴，头上戴着头盔，身上似乎有点湿，坐在我对面沙发上等待要送的食物。披萨店门的侧面贴有一副宣传海报，是手擀披萨大赛上夺得冠军的一个厨师，那名厨师戴着奖牌，一只手旋转着披萨面皮，微笑着对着镜头。而那个快递小哥侧坐在沙发上，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这幅海报一动不动。
他在看什么呢？我想应该不仅是想象着自己当了大厨可以赚好多钱那么简单吧。我以为那铜板样的眼珠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也许是憧憬，希望在闪着光。这里大多数人从不掩饰自己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在外人看来似乎有些可怕，但是这样的人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努力。他们穿梭在地铁站间，健步如飞；他们就坐在咖啡店的座椅上，摊开一本英语书在学习；他们在店门口对每个经过的人招揽生意；他们敲打着写字楼每一层的办公室门。
之前澎湃新闻公布过一个关于大城市年轻打工者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人群从事着美发、快递、服务员、销售人员等工作。他们对于目前的工作也基本满意，感觉自己是城市中的一员，为这个城市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同时，不会一直做现在的工作，想工作几年，攒钱并且自己多学些知识，换一个更好的工作或者回家创业。
G城的景色依然美丽，坐在出租车上，听司机跟我说在哪里买房子性价比高，可以安稳的享受一份不紧不迫的生活，吃喝玩乐方便，反而比在大城市生活好多了。而我总会想，此时依然有那么一群怪兽正在享受紧迫，野蛮生长，他们可能随时被城市怪物碾压而黯然退场，但是至少现在他们觉得有意义。
这座怪物的光鲜亮丽里面，不仅有用人民币堆出来的灯光的功劳，应该还有行走在其中每一个怪兽眼中放出的顽固的叫做希望的光芒吧。在这些乌云密布的日子里面，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雨后天晴，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等来。此时，我想起那个快递小哥的仰望，感谢他为我点的一盏灯。
以上我说的每句话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