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这是南派三叔说的
“请别打扰我，我在洗澡。”天香娇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不用想，门一定又从里边反锁上了。
进门好几天了，还这么爱耍小性儿，卜治之微微一笑退了出来。
“这新来的狐狸精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竟让四老爷这么惯着她。”
“可不是，几天功夫，城里数得上的银楼和绸缎庄跑了个遍，尚有一套翡翠头面，一套金头面待取；这大菜馆和戏园子的账就不去说了，听说也有万把洋钱呢……”
“可不是，听说要典庄田……”
“要是老夫人还在……”
见治之渐渐走近，两个粗使娘姨连忙噤了声。
治之并不做理会，缓缓的踱步出门，谁家的下人不多嘴？自己年届不惑得此美姬，眼热的自然多。就像刚才嚼舌根的那个张妈，如此气不过还不是因为想送自家侄女进府做姨奶奶而不成功么？
想到这儿，治之微微一笑，还是去景兴银楼取那订打的头面首饰要紧。
正是清明时节，天气晴好，治之只觉心情爽朗，乐得多走两步路。那景兴临近城隍庙，一路上热闹非凡。治之正欣赏着潋滟春光，却冷不防忽听一人朗声说道“得意而忘其形骸，此行之事必不成也”。
治之循声看去，却见一个测字算命的先生，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却还摇着扇子，虽是笑看着路旁的一株垂杨柳，但碰巧这当口四下无人，难不成是在说自己？
他微微摇头，果然这些人都不可信，自己此行之事不过是取个订打的头面，约好的日子又怎能出错？可见自己这“鱼”是断不会上他的钩了。
谁知到了景兴，却被告知早上伙计手滑，不但将头面跌瘪，其上的珍珠也脱了一颗，须得重新嵌过，三日后来取。
治之被满脸歉意的老板点头哈腰的送出了景兴，方觉出刚才那算命先生的话颇有几番意思，怕是有几分功力。看看时间尚早，想起自己恰有一桩生意不知该不该做，不如去算上一卦，看他怎讲。
于是便走向那小小的摊位前坐下，那阴阳先生收起扇子问道“测字还是算卦？“
“算卦。”
先生拿出三枚已磨得光亮的乾隆通宝一字排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治之将铜钱置于手中片刻，随后连续掷出了六次。那先生掐指算了算，不禁面色大变。
治之看在眼里，也不觉紧张起来，“怎的？莫不是此番求财不成？“
“求财？“那先生连连摆手，”此卦六冲，不日之内事主有性命之危，怎还顾得上求财？“
治之只是将信将疑，那先生则自顾自的说道，“此卦大凶，皆因一个女子，应是近日方与事主结识；但卦象妖异，且老朽看事主眉间隐有黑气，恐怕这女子……请问事主，近日是否结识一妖艳女子？“
“是，但……“
“此女平日行事作风可有妖异不合常人之处？“算命先生不等治之说完便急急追问。
那天香自然是妖媚艳丽色技双全，可听这算命老儿要语出不逊，治之便不耐烦了起来，有意调侃道，“有甚不合之处？除去淴浴之时房门紧锁，并无不合之处。”
本是无心之语，谁知那老儿竟然击掌大笑，“果然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上次让你跑掉了，这次老夫定要替天行道！“说罢切齿道，”事主，这女子乃是一个千年老狸成精，惯会吸人精血，以延自身法力，事主若不除之，只怕旬日内性命堪忧；且这妖孽喜将害死之人的皮囊留存，施以法术披在身上既可幻化成此人的形状，害了事主之后，怕是还要变作事主的模样贻害家人啊。”
治之见他越说越离谱，摇了摇头将一枚洋钱放在桌上起身便走，算一卦哪里用得了一块洋钱，这已是看在他算准了近日头面之事的打赏了。
算命先生见他如此，倒也不急不恼，也不称谢，只在治之身后说道，“事主只是不信，分明已是被妖孽所惑，这妖孽所披的人皮不能长久在身上，必定要时时脱下，想来定是趁那淴浴之时。事主只消趁其淴浴略略窥之，就知老夫所言非虚了。“
治之一路笑着踱回家中，笑的乃是当世之人为了钱财真无所不用其极。回到楼上欲与天香说明头面之事，谁知轻推之下门并未开，叩了两下，门内传来天香娇柔而略带疲惫的声音，“我在洗澡，马上就好了“。
治之不禁心下一惊，自己景兴银楼打了个来回，测字摊前算过了一卦，而且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东洋车，全是步行，这许多时辰过去了，天香怎的还在洗澡？
冷汗开始粘腻了长衫，治之定了定神，在天香房间的板壁上细细搜寻，果然一张板上有指甲大的小孔，他眯着眼睛向内忘去，几乎魂飞魄散！
淴浴的木桶就摆在房间中央，桶中并没有那平日里千娇百媚的天香，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怪物，正双手抓着一张雪白的人皮在桶中浸泡，还时不时的轻轻抚摸。
治之双手捂着嘴巴跌坐在地，勉强站起，手脚并用的爬下楼去，跳上一辆东洋车就去找那算命先生，见面便大呼救命。
那先生料得事发，对治之说到，“事主莫慌，老朽早有准备。此妖孽属木性为金所克，今日乃是庚子年庚辰月庚子日，是降妖除魔的好日子。事主且回转家中，做下三件事：这第一件是务必将家中闲杂人等一并赶出，以防有人八字冲动破了大事；第二件是将家中金银珠玉取出，一来金属之物可以克制妖性，二来狸妖爱财，易被金珠迷去心智；第三件是将家中菜刀防身刀具等金属取出，刀剑为庚金可以克制要挟。准备停当，待到酉时，老朽自当上门除妖。“
治之听闻，哪里敢说个不字？唯有频频点头，并一口许出百元洋钱，先生自然照单全收。
看了看时辰，已近未时。治之慌忙跑回家去安排那三件事，先安排家里人去连带下人一并去吃番菜，看戏；又将所有金属物品搜罗在一处；只是那第二条，虽说家产大都是田产地契，但这么多金银珠玉也不是个小数目，权衡再三，治之还是不甚放心，遂决定亲自留守，又喊了两个贴身的男家丁以备不测。
天交酉时，那先生果然来了，一身黑色短打，腰系一条红色布带，手中拎着好大一个皮箱。并不像要做法之人，倒与跑江湖的有几分相似。
那先生见到治之便问，“三件事可齐了？”
治之慌忙点头道，“都齐了。”
“那妖孽心下没有起疑？”
“她总说府内人多，想要只与我二人共度良宵，所以……料是并未起疑。”
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看治之与那两个家丁，从怀中掏出一根寸许粗尺把长的蜡烛交予治之道，“老朽将去布阵降妖，还请事主将此蜡烛燃于西方兑位，烛灭之前，任何人不可踏入这院子半步，以免冲破阵法。“
治之唯唯点头，那先生向治之作了个揖，便大踏步走进了府中。治之慌忙将蜡烛燃起在西边院墙外，坐立不安的开始了等待。
起初，院内尚传来先生的持咒声，怒喝声，天香的惊叫声，似乎还有扭打之声，东西跌破的声音等。不消片刻，声音减息，可蜡烛却之然掉了四分之一，治之只觉得心下突嗗，又惦念着那些金银珠玉，但终断不敢贸然闯进，冲破阵法。
终于挨到蜡烛熄灭，治之撩起长衫冲进院子，三步两步跑上楼来。
只见房中空空，天香和先生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房内的珠玉财宝也都不见，唯有那令人汗毛倒竖的人皮还挂在淴浴的木桶上。
“爹，之前那张皮子其实还挺新的，丢在那可惜了“，天香一边深处纤纤玉手瘙着腮边一边幽幽的说着，“姓卜的又没上勾，一时到哪里找新皮子去？”
“咳，只怪这人太过小心，留了两个家丁在，只好不让他们进院了事。不过这人也这把年纪了，就算是剥了他的皮恐怕难鞣的完整。“ 算命先生双手扯着飞奔的马车的缰绳说道，”你怎么了？脸上还是痒？看来这自己调的红浆不甚好，以后还是得用鸡血，涂全身是贵了点，但这点洋钱省不得的。“
“不打紧，只是这皮子……“
“无甚大事，等下和你哥碰了头，差他再去弄一张就是。“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以相好了一户人家，是锡州数一数二的大户，这人最喜听琵琶。明儿去买一把上好的琵琶，等你哥将新皮鞣好，咱们就去锡州。“
车轮碌碌，父女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