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大年三十的前夕赶回老家。却发现老家仿佛真的老了,老屋老院前面的一个院落破落了。从断壁残垣处望进去,“荒凉”二字首先印在大脑里。院子的大门没有了,东屋完全倒塌了,我那儿时的记忆仿佛都让长满院落的荒草掩盖了,就像要在阴雨天眺望夜空里的星星,遥远而不可及,禁不住感叹岁月如梭。令人欣慰的是,大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还在,这多少让我有些激动,亦又有些陌生,但它让我想起进入古稀之年的母亲。收回思绪的那一刻,转身,却看到母亲不知什么时间已立在老屋老院的大门前,正用她那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只是激动和陌生交织在一起。像那棵老槐树。
老屋真的老了。
奶奶说,我的父亲就出生在这老屋里。
母亲说,我和几个姐姐也是出生在这老屋里。只有弟弟生在东屋边上的厨房里,听母亲说起的时候,是我要上大学走的前夜。后来,弟弟竟然真的做了一个厨师,且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厨师。再后来,进了中南海。
母亲依旧在那个厨房里做饭。我要陪她,却被母亲轰了出来,说厨房不是男人呆的地方。我开玩笑说,弟弟还是厨师呢。母亲说,他那是命。
站在院子里,我的心境生出近年来少有的宁静。
夕阳下的老屋在晚霞的眷恋中,显得更加厚重。房上的吉祥物还是我走时的姿态,顶上的瓦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瓦蓝,阳光和风雨改变了它们的颜色,让它们与墙上的灰砖一样,与老屋内的积淀形成一种自然而然的和谐。
老屋,堂屋三间,东西均有厢房。正堂木门上雕刻有喜鹊迎春图案,罩在上面的清漆大多脱落,可喜鹊可人的姿态还是那样可爱。奶奶说,老屋曾经翻修过几次,但堂屋这几扇门却没有换过。她曾对我说:“你爷爷喜欢,你爸爸喜欢。”记得我也好像对奶奶说过,我也喜欢。真的,我也很喜欢。走近堂屋门,喜鹊的样子虽然经历了百年的风风雨雨,依旧是那么惟妙惟肖,再沉重、浮躁的心情,在堂屋门前站上一会儿,也会平静下来。像映在湖面上的晚霞。
或许是老屋源于自然生存,又在斗转星移的近百年间,执着地保持着那份自己固有的本真,朴实、平和、厚重、从容依旧是老屋的主基调,岁月的痕迹不仅很难改变他的性格,大有被老屋厚重的积淀包容的趋势,形成闲雅、老成、宁静的独特气质。
面端了出来,金色的夕阳洒在母亲那花白的头发上,透出古玉般的年代。总能让我想起前院那棵老槐树,她在静静地等待什么吗?我面前的碗还是我以前用的大海碗,面冒出碗边,汤流在石板桌上。母亲的碗也还是原先她用的那个模样淳朴的陶瓷碗,只是里面的面少了许多。
那几天,母亲几乎不停地说话,话题很多。有亲戚们的长与短,有年景的好与坏,有久远的也有眼前发生的事儿。但更多却是说老屋老院的。她甚至还带着我爬到老屋老院后面的山顶山,从那里向下眺望那老屋老院。
我叫母亲跟我走,我不忍心再让她一个人留下,尽管老屋这里有我童年和少年的许多回忆,以及我喜欢的雕刻有喜鹊迎春图案的堂屋门。母亲不走,只要她活着,就不能让老屋断了人气。
我无言。
母亲似乎看透我的心思,说她不能活着看着这老屋老院像前院那样。
母亲目光先是落在堂屋,以次是东屋和放着大缸的院落。她表情伤感,透着对古老的那份难舍的情感。她知道,指望走出去的孩子再落叶归根,似乎是不可能了。
我默默吸了一口烟。此时,夕阳已没有了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