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流了不少眼泪。

第一次见她是在今年的1月份，表哥结婚，远处的亲戚都来了，她也来了，戴着头巾，一脸憨态。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身边的人总会嘀咕一两句，就连我的母亲都凑在我的耳旁跟我说，这就是你那个叔叔的儿媳妇，男人出车祸没了的那个，比你还小呢。第一印象便是怜悯。早婚、早育，还没了丈夫。

细想，他们的婚礼我还参加过，刚上大学回来的那年冬天，不过那时候我没见到她，倒是对他丈夫留了很深的印象，个儿高，消瘦了点儿，人也算长得英俊，最灵动的是那双眼睛，忽闪的睫毛，长度赛过了女人。听姐姐们说，他嫌睫毛太长，偶尔会拿剪刀修剪一下，这倒羡煞了旁人。吃过宴席后，长辈们趁着间隙去新房瞅了眼新娘，便匆匆离去，那天甚是寒冷。

对于新娘的美貌是肯定的，只不过，新郎19岁，新娘还不到18。回去的路上聊得最多的便是新娘的那双手，那么小，绵软，就是个孩子。当妈的怎么舍得？

坐在有些烫屁股的热炕边，思绪被一双冰冷的小手拉回现实，我以为是哪个调皮的外甥呢，回头，却是一个脸蛋红扑扑，穿着粉红色围兜的孩子，一岁多的样子，走路还不稳，看着我乐呵呵的笑，眼睛很漂亮，不过在这样的天气穿成这样略显单薄。蹒跚着跌入我的怀里，在我想扶起她的时候，却又鼓足了力气站起来，劲儿很大。

下一刻，便被一个中年妇女拉了过去，呼哧着挣脱，却被抱紧在怀里，中年妇女我认识，是她的婆婆，那个什么事儿也不上心的女人。过了一会，她进来了，从婆婆怀里接过孩子，是属于他们的孩子，努力逗笑，却不被领情，孩子在怀里哭闹，显然孩子跟奶奶要好。没有愠怒，满脸笑容的将孩子还给婆婆，跟着姑子们聊天去了。

她跟人说话始终保持着微笑，带些大大咧咧，看眉眼处就知道是个爱笑的人。

晚上的时候，我想凑份热闹，便住了下来，跟着表姐在西房的小炕上聊天，她进来了，说奶奶跟着姑姑们在中间的屋子睡了，都是些长辈，自己一个晚辈，不好意思，所以过来跟我们挤挤。姨娘家的姐姐们都是些心眼好的姑子，对于这个已经守了寡的弟媳，也甚是爱惜。

她看了我一眼，笑笑，便聊起天来，说着家常，聊着孩子，没有悲伤，满眼的和睦，就连我都被她的话语蒙混过去了，她会说些婆婆的小坏话，没嫁人之前，她什么都不会做，婆婆说会教的，三年两年都得教，结果结婚还没一个星期，就什么事情都得做，婆婆则是坐在炕头，等着人伺候，学什么菜，自己会在娘家练好几次才敢做给婆婆吃，但每次在婆家做的，都是失败的。

婆婆还有些邋遢，孩子是婆婆一手带大的，不怎么跟她，她也不在意，她说，她不喜欢跟孩子在一起，久了，心里就很毛躁，估计是岁数还小的原因。婆婆出门带孩子，是不会给孩子换干净衣服的，所以今天看着婆婆那样带着孩子，还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她知道，别人议论的是做母亲的。确实，他们是从远路上来的，而那孩子还穿着在家里玩耍后的脏衣服。

表姐被催促着干活去了，明天就是娶亲的日子，就算是在冬天的寒夜里，有些需要的食材还是要弄完的。屋子里就剩了我们两个大人和一个睡着的婴孩。我不知道话题该怎么接下去了，毕竟认识还不到一天，虽说是亲戚，但隔得也有些远。

我男人出车祸没了，你知道么？语气很平稳，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么盯着我，很有夫妻相的两人，却是阴阳相隔。我惊讶的是，她可以这么自然，眼神带些迷茫。我只能尴尬的点点头，我是想安慰她呢，还是怎样。只好把心里的全说了出来。

我知道，讲了先前想的，她很认同，带些温暖的笑容，我也知道，她丈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那天，正好我往家里打电话，爸说，妈妈去送埋体了，我以为是远处的老人去世了，却没想到是他，先是震惊，便是遗憾，再想到的是她。是车祸，一行三个人，都是玩耍的朋友，他坐在后座上，朋友开的太快，而路是间于山坡正在修的土路，没看清，车便栽在了山沟里。那俩人索性无恙，只有他，年轻轻的殒了命。她说，从外边看没什么伤痕，但是伤了内脏，当时，她的爸妈在青海，没能赶回来看女婿最后一眼。

她说，像是做梦一样，不敢相信，每天的每天，夜里都会睡不着，想着他，想着以前的生活，那时候，怎么那么幸福，不论是在义乌打工，还是在家，只要有他，日子便会有趣多了，结婚两年了，还像是在谈恋爱的人，每天都恋恋不舍。

终究是个孩子，说话还像个小大人一样，对着生活充满童话想象，回忆够了幸福，却又一个劲儿的叨咕自己的命怎么会这么苦，今年她不到20岁，不否认，在正盛开的年纪，却遭受如此命运，确实是戏弄，虽然性格好，却是那种有什么委屈，在夜里自己消化的人，不愿所有人看清楚自己的悲伤，不想像怨妇一样苟活。

说起了她的儿子，那个穿着粉红色围兜的孩子竟是个男孩，我很惊讶向她确认，她笑了，是她的儿子，那件粉红色围兜是婆婆买的，那时候孩子还没生出来，她的婆婆认定会是个女孩，便买了粉红色，却没想到，最后生的男孩。

突然有些替他们感到高兴，是个男孩，便也是根了。孩子的眼睛我一直以为像他，在那天晚上，才发现是像她，圆圆的，带些灵气，睫毛是跟了父亲，又黑又长，忽闪着，羡煞旁人。

本以为她和公婆相处融洽，却在大人的口中听说，她那个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婆婆，不想让她在家呆了，希望她走，因为没那个人了，留着能做什么，也难怪她会想着离开，一个不容你的地方，何必死皮赖脸，只不过，一段能在表面上维持过去的关系，却要因为一笔赔偿金而彻底决裂了。

她的要求不多，给点儿能维持生计的钱，孩子留给老两口，留个念想，想孩子的时候，回来看看，只要公婆不介意，照样认你们为爸妈。她的心底是善良的，她爸妈也是老好人，什么事情都顺着女儿。唯独结婚，结婚之前她没见过丈夫长什么样，她怨过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做，一直哭到结婚那天，等见到丈夫，心里的埋怨也就没了，是个好人。可是听丈夫说，他见过她好几次了，相亲的时候在她上班的地方，帮医生开单子，隔着老远，看到她，很忙的绕着手里的笔，很认真，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间便认定了一辈子。

我希望她能靠着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做些小生意什么的，她说，她想去读书，全封闭式的那种，不与外界接触，那时候便会是新的她，不知道那时还会不会遇见一个像他一样美好的男人。不知道上天赐予她的第二段姻缘是怎样的。

就这样一直聊到凌晨。

我跟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说，因为你跟她差不多大，所以有些话跟你讲就很容易，其实我比她还大两岁，我没有结婚，我还是个学生，她羡慕我，上了大学，她觉得我有知识，对她的建议比普通老百姓要开明的多，所以才会毫无保留的吐露。

她走的那天，没有挽留，带着些悲伤。唯一能说上话的奶奶也在后来打起了小算盘，想着家里的小叔再大些，让他俩过日子，省了娶媳妇的钱，她拒绝了，这太不公平，对小叔，对她而言都是。

庆幸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需要大好的时光大把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