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从现在起,回想在过去几年里——更确切的说是高中阶段——让我仍能印象深刻的事与人。也许在我记录下这些种种之后,我会加速那些事情的遗忘,它会急速地在我的脑海里模糊,烟逝。因为在意识里它被印刻下来,便不需要绵亘在纠缠的心绪里了。
我憎恨过我的班级,其实更确切的说是因为某些人和事吧。
升入高一,我被分在一个文科预备班,因为中考的时候我的政治出奇的考了90分。高一上学期的前两次月考,我在班上的排名都是能倒数的,无所顾虑的我并没有因此而感知到任何的不安心理,大路朝天地玩。当时每次月考之后都会重新排一次座位,以我这样的成绩,要么是在末后排,要么就是在第一排。成绩差劲的我连末后排都没轮到,只好座到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也因此,我换来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同桌。
当然,他(姑且用“他”吧)没有像故事里演绎的那样,督促我学习,然后我的成绩直线上升。他与众不同,与我之前接触到的任何人都没相似点,那种新奇感和类似独占的窃喜感在每天上学的日子里,都充斥在我的脑子里。我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和好奇感从他身上转移开,他就像是一个新人类一样,突然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渴望了解他的生活,知晓他这样风趣的人格之后是怎样的一种习性。更加令我欣喜的,甚至统治整个思想的,是他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用肢体传递着我始终破译不了的讯息。这些讯息我到现在都能牢记,但我却到现在也破译不出。接踵而至的讯息,猜不透便更加不愿意释怀,就连思忖这些讯息都让我觉得是快乐的,我假想如若我能破译出一星半点的,那我就能窥探到他风趣背后秘密,那是我一直一直都希望了解的。我丝毫不认为那是一种苦恼,真实的认可它,它是一种幸福。
在我接触不到那些讯息的周末、放学时间里,脑海里有如纪录片一般回放着所有他带给我的欣喜、欢愉,即使其中充满了不可测、未知、毫无头绪。更为强烈的是,那番期盼和欲求,像饥饿的婴孩渴求母亲的乳汁一般,用类似死亡的胁迫样催促时间赶紧赶紧过去。我会不断的憧憬再次会面时场景,他会有什么样的神情,会说怎样的话,又会再传递怎样的肢体讯息;而那时得我,该以何种的表情,该说哪些话语,是否自己也可以主动传递一些肢体讯息。所有的这些,就像剧本一样,一幕一幕的在我脑海里清清楚楚地上映。
他让我体会到了新奇和风趣是多么的迷人和无法抗拒,但也是他让我体会到突然的失去是可以萌生强烈恨意的。这是他给我带来的至关重要的改变。
或许你会猜测是他背叛了我,而后抛下我独自一人。后半部分是不错的,但事实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疏远他,漠视他,直到他自己也发觉这一点。
嫉妒就像我身体里的残疾一般,坑害我的判断力,搅乱正常的行为举止。自我不懈地努力之后,可以冷漠他所有的风趣点,无视那些曾经如此吸引我的肢体讯息,做到一种形同陌路的决绝。当然,我的成绩并没有增长,反而更加差劲,因为思想都花在那个风趣的人身上了。之后的那次月考,我考的一如既往的差,又一次面临座位轮换。
“我会想你的。”这是他在换座位之前的一刻,对我说的话,他只是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出来。而我的反应,一言没分,只是勾着头笑了笑。可当时的我是有多么的想说出一句“我也会想你的”,但我什么也没有表达,我内心的纠结和不甘交织着,纠缠着,心乱如麻再适合不过。
最后我还是和他分开了,那次分开,就像离别一样,此后我们再无交集。
远离我对他而言或许就像一件可有可无的玩件找不到罢了,不痛不痒。他照样可以和另一拨玩得酣畅淋漓,无拘无束。也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当初理智性的所有举止其实都是由不理智产生的,没有明辨能力的我把他们全都弄混淆了,现在说这些后知后觉话只显得可笑和难为情。
他的风趣并不仅仅只是吸引着我一个,其它同学也同样因此着迷。正是这样过于闪耀的风趣,迷诱我陷入盲茫混沌,看不清周遭发生了的变化和巧妙的行为。我因为之前“无知'的占有,收到了来自看似玩笑但谁也 看得出是刻意的身体攻击。自那一刻,我彻底的选择绝望。
性格里就积沉的冷漠和缄默自那一刻像沸水一样,滚烫着、翻腾着,久未冷却。也是在那时起,我发觉自己竟有一样连自己都倾佩的本领——自我封闭。我选择断绝所有外部社交,尤其和他的任何可能有的交集。失去了这些原本消磨时间的爱好之后,空出了相当“宝贵”的时间出来,那些时间里或寂寞、或悔恨,但终也习惯。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我选择了理科,自然这个班级大部分人都要分散到各个班级里里去。班上的同学都不舍得这好不容易相识的缘分(或许吧,我猜测应该是的),他们会和珍惜的人说说心里的肺腑话,回忆一番不长的光景里拥有的美好,笑着笑着都喜欢流点眼泪。我的那种冷漠已经演变成了一种病态,变成了嘲笑、不屑、妒嫉、鄙夷。那些自认为假惺惺的不舍尤让我感到不爽,感到太过装腔作势,直令我无法忍受。我采取报复,删除了很多不想联系的人,我感到一种很是曲解的快乐,它并没有建立在痛苦之上,也不可能是发自灵魂的,那种快乐充满了酸涩和惶惑。这种变态的快乐刺激着我产生病态的愉悦,和洋洋自得。
最后分离的时候,我只觉得不安。诧异的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认为那一刻我肯定是扬起桀骜的微笑,以一副胜利的姿态看着自己仇视的班级自此四分五裂,这样,我便可以再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新班级里,我将会是整场游戏的最后胜利者。可我并没有,当我走出原来的教室,走往新的班级时,一种强烈的,无法挣脱的恐惧占据我整个肉体和灵魂。我的大脑里一片的空白,极力想要思考些什么,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会这样,但都不管用。我在恐惧什么?我已经脱离那个我憎恶的班级了,我赢了,我应该骄傲的,难道我恐惧报应吗?可是我哪里知道报应是什么,我连自己的罪恶都没有意识到,抑或我在恐慌着新班级,在那里会不会有更多我无法接触的险恶,会不会又是再一个我憎恶至极的班级?
我羞赧地作了新同学介绍,坐在了第一排。
在很久之后的日子里,我才明白自己到底在恐慌着什么。那是一层厚浊的隔膜,在隔膜里有阴险在保护我的安全;有自卑和自负丰富我的生活,确切说是精神生活;有突然醒悟的难以启齿,不,是或许终生也不会说出的耻辱(至少我认为那是耻辱)。隔膜里闭塞阻隔,不通外世,但我却依然怡然自得并且强烈地抑制和阻挠任何人包括自己去改变它。在隔膜外,我能看见模糊不清的人声鼎沸的热闹,能听见嬉笑怒骂地寻欢,也能嗅到有人尝试着靠近的好奇心,我恐惧的,便是有任何人会来刺破那层隔膜。我会亮起尖刺,逼迫他后退,警告他不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