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几乎是跟奶奶睡的,奶奶睡一头,我睡另外一头。尤其喜欢奶奶睡得热乎乎的被窝,和躺下不久便温热的脚心,每次躺下她都会刻意用手摸摸我的脚,一边絮叨道“怎么脚这么冷啊”,一边用她那布满青筋粗糙得像大树皮的双手来回摩挲着,直到我冰冷的双脚有了温度,紧接着她用小腿包裹住我的双脚,如此就不怕我的脚会冷下来了。奶奶易睡着又易醒来,时常跟我聊着天,当我说完一句等着她接时,对头响起了她一起一伏的呼噜声。正当我以为她已熟睡之际,我一个翻身竟传来她接着刚才的话题,好像她刚才没有睡着,只是打了一个盹。要是我跟她说,你刚才睡着了,她就会说,我睡着了吗?没有啊!我说你都打呼噜了!她说哦那我真的睡着了。
天冷,回到宿舍脱了穿了一天的袜子鞋垫,因为我的脚容易出汗,袜子鞋垫早已潮湿,往时在家,奶奶会一一把我们脱下来的鞋子拿来检查,把压在鞋底的充满湿气的鞋垫抽出来放在那口老锅上贴着,老锅下面大捆柴火轮番烧着,灶前热气腾腾火光四现。锅底吸收热量传给锅中的水,水升温后透过水蒸气蒸发到锅盖上,这时鞋垫开始蒸发水汽,不大会儿鞋垫干得热乎乎的,摸上去厚重暖实多了,好像不是烘干的,是被奶奶拿去缝厚了好几圈。第二天垫上,厚厚实实,紧紧贴贴,一天都不冷了。
寒冷的冬天在异乡最心心念念的便是奶奶打的油茶,打油茶在我们那是一个风俗,家家户户都打,天天都打。精致的城里人喝茶用精致的小茶具悠闲的眠一小口,粗犷的山里人喝茶用吃饭用的大碗,早上山里人喝油茶没得时间慢慢品尝,三碗并两碗喝完还得干活嘞!早上我们不兴煮粥做菜,油茶泡饭是我们世世代代家家户户的必备早餐。
每天天稍亮勤劳的男人女人开始起床劈柴烧水,烧得滚烫的开水适合用来泡洗第一回的茶叶,用木制的打具来回拨动,便可用滤斗过滤掉。滤过的茶叶倒回茶锅中,加大柴火,锅中无水汽时开始放油放姜,讲究些的放几粒大蒜,握住打具在茶叶、姜、大蒜之间挥舞着,让油渗进稀碎的茶叶,让姜的辣味冲掉茶的苦味,让大蒜的香味溢满整个锅内,此时已过了三五分钟,锅中水汽袅袅,香味四溢,是时候放滚烫的开水进来了,轻轻一瓢,锅中簌地沸腾起来,一瓢还不够再来一瓢,此时来一两勺盐,轻轻搅拌,只见茶锅中跳跃着绿绿的精灵,迫不及待的想跳到碗里,供人品尝自己的美味。奶奶十八九岁便嫁给了爷爷,从嫁过来那一天起,便开始早起打油茶,供一家人的早餐,至今已经打了五十多年的油茶了。
油茶我们那的人几乎都会打,我也喝过很多人打的油茶,唯独钟爱于奶奶打的,奶奶打的油茶姜茶叶放得妥当,不会让茶叶的苦味盖过姜的辣味,也不会让姜的辣味掩过茶叶的原味,真是味道浓香而不苦,稍苦带点香,一碗润过嘴喉,咂咂嘴舔舔舌头,仍回味无穷,一般奶奶打的油茶,我要喝个四五碗才过瘾。奶奶打油茶并不总是一个味,平常闲暇时几个邻居坐一起拉家常,打起油茶边喝边聊,此时奶奶打出来的油茶香飘四溢,淡而不失茶之本色,喝得心满意足之际也是各家聊天的高潮,对张家李短,对村里乡里,各抒己见,欢声笑语!
要是看见左邻右舍谁背柴谁犁田回来了,远远唤一声,出大力气的想喝苦一点浓一点的茶,奶奶便会多拾掇几片茶叶,多搞一两块姜进去,下力气打,比平时都打几下,出来的茶一般人嫌苦,干活回来的人最中意,几碗下肚疲倦褪去,精神满满!奶奶懂人,能理解人,时时刻刻想着别人,让身边的人舒舒坦坦,谁遇着她,皆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