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奖获得者与儿童对话》所做的也许就是这样一件有意义的工作。不妨说,获奖者们正是一些幸运地留住了那个心智觉醒时刻的人,在那个时刻之后,他们没有停止提问和思考,终于找出了隐藏在事物中的某个或某些重大秘密。比如1986年物理学奖得主宾尼希,在他小时候,由于父母不让他随便打电话,他就自己想办法,用两个罐头盒和一根紧绷的长绳子制作了一部土电话机。当孩子们能够用它在相邻房间清楚地通话时,他品尝到了成功的巨大快乐。后来他因研制可以拍摄到原子结构的光栅隧道显微镜而得奖,我相信这一成果与那部土电话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伟大的创造之路往往始于童年的某个时刻,不但科学家如此,其他领域的精神创造者很可能也是如此。1997年文学奖得主达里奥·福是一位大剧作家,他从小就喜欢和两个弟弟一起演戏给别的孩子看,不过当时他并不把这看作戏剧,而只是当作游戏。正是根据亲身经历,对于“究竟是谁发明了戏剧”这个问题,他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是儿童发明的,没有游戏就不会有戏剧,剧作家和演员不过是把儿童的游戏当作职业干的人而已。
为什么天空是蓝的?为什么树叶是绿的?为什么我们忘记一些事情而不忘记另一些事情?为什么有男孩和女孩?为什么1+1=2?为什么有贫穷和富裕?为什么会有战争?……这些诺奖获得者所回答的问题似乎都属于“十万个为什么”的水平,可是,请仔细想一想,不必说孩子,有多少大人能够说清楚这些貌似简单的问题?他们的讲述还表明,他们每个人的特殊贡献往往就是建立在解决某一简单问题的基础之上的,是那个简单问题的延伸和深化。关于科学家工作的性质,1986年化学奖得主波拉尼有一个生动的说法:和小说家一样,科学家也是讲故事的人,他们用自己讲的故事来为看似杂乱的事物寻找一种联系,为原因不明的现象提供一种解释。的确,在一定意义上,一切创造活动都是针对问题讲故事,是把故事讲得令人信服的努力。譬如说,自然科学是针对自然界的问题讲故事,社会科学是针对社会的问题讲故事,文学艺术是针对人生的问题讲故事,宗教和哲学是针对终极问题讲故事。我由此想到,我们不但要鼓励孩子提问题,而且要鼓励他们针对自己提的问题讲故事,通过故事给问题一个解答。是对是错无所谓,只要是在动脑筋,就能使他们的思考力和想象力得到有效的锻炼。
请诺奖获得者与儿童对话,这是一个有趣的构想。对诺奖获得者自己来说,这是向童年的回归,不管这些大师们所发现的秘密在理论上多么复杂,现在都必须还原成儿童所能提出的原初的、看似简单的问题,仿佛要向那个儿童时代的自己做一个明白的交代。对读这本书的孩子们来说,这是很及时的鼓励,他们也许会发现,那些在成年人世界里备受敬仰的大师离他们却非常近,其实都是一些喜欢想入非非的大孩子。这本书当然未必能指导哪一个孩子在将来获得诺贝尔奖,但它可能会帮助许多孩子获得比诺贝尔奖更加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对提问权利的坚持、对真理的热爱和永不枯竭的求知欲,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就能够成长为拥有内在的富有和尊严的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