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痛苦更能给人活着的实感

实习的时候有一次负责宿舍大楼门岗值班,百无聊赖之际发现《活着》,于是一口气读完了整本书,那样苦痛的人生,福贵也走了下来。余华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福贵的经历就是在诠释着这句话。

我当时在想,要是我经历那样痛苦的百分之一,估计都没有勇气走下去吧。

快毕业的时候有联考,我五公里根本不及格啊,每次跑到最后几圈都感觉喘不过气,心前区憋闷,感觉要死了,要死了,结果坚持跑着,慢慢又畅快了。最后爱上了这种大汗淋漓、浑身发热的感觉。

一年以后,我去了基层部队。第一年岗陪毫无理由地没让去,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新排长集训,然后在营区卫生所代职,中秋国庆都在营区那个小房子里,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挣扎着在花花世界里寻找自我的年纪。后来想换种活法吧,于是开始健身,跑步,读书,写作。

过年前,参加冬训,东北经历了几十年一遇的寒冬,就像权利的游戏说的那样“Winter is coming”(凛冬将至)。在外面住帐篷,帐篷里为了取暖生着碳火,我想着保不齐会一氧化碳中毒毒死在梦里吧,第二天醒来,发现居然只是鼻孔变黑;夜里站岗,想着肯定冻僵,没想到一边看月亮一边唱歌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难熬的冬训也熬过去了。

过年的时候不给假,因为刚毕业。在外面站岗,看着万家灯火团圆,想着自己怎么这么惨啊,午夜吃了几个饺子,刚转身放下筷子下楼,发现炊事班端上来猪蹄给自己加餐,想起如果在家过年,爸妈总会端过来猪蹄让我啃,心里五味杂陈,坚定地转身回宿舍里打了电话给爸妈,报了平安说饭菜可口一切都好。

冬季拉练,在野外挖灶台,旁边的老班长嫌我们只看不干,煮饺子面的时候买一次性饭盒故意没带我们份,吃了一半跟我们说,还有半盆,谁吃完了饭盒可以换着吃。我心里想着,以前从没挖过土灶,看了一会儿学习一下,就被人觉得怠慢了,人际关系真是难处啊,我们这群被瞧不起的大学生或许真的不是干活的料吧。

年后流感爆发,陪着病号急诊去沈阳,端屎端尿帮着照顾,自己也染了感冒,单位里人都觉得这是个美差,我自己想着是不是我没干明白?回去以后继续值班,帮着忙活处理送来的一波又一波流感病号,终于自己发烧挺不住了,那时候发现人如果在外地无亲无故,最脆弱的时候就是病的卧床不起的时候。

第一次驻训,啥也不懂,也没人教,稀里糊涂成了重伤救治组组长,用心准备的伪装杆的铁丝卸车的时候被别人拿走了,结果到了地方撑不起伪装网,连帐篷的地钉都少了好几个,组里的人不管不顾,其他组的过来说教“早就跟你说自己的东西保管好,现在被人拿走了傻眼了吧”。领导也过来数落,“到底是刚毕业的学生啊,啥也不懂,啥也不行”。用抖音里流行的话,当时心里想着,“刚毕业的学生吃你家大米了?”

刚到露营地那几天,没水没电没信号,又热又渴又瞌睡,蚊子多土多虫子多。接下来就是挖沟,扫树叶,拍泥块,捡垃圾。晚上开始站岗,每天一班夜岗,一次一小时,逐渐轮替。后期直接导致我大半年神经衰弱,早醒,夜惊,我感觉自己都开始抑郁了。

第二年想考执业医师,可是出来驻训啥条件都没有,还是个最恶劣的荒郊野外,想放弃,又在心里骂自己傻逼,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挤时间,一点点居然看完了老贺的讲义,来回打车住宾馆花了1000多,终于考过了。

演习那几天晚上带车连跑300公里,不敢瞌睡,我怕我睡着了司机也带困了,连人带车一起进沟里,驻训就真的回不去了。跟自己的生物习惯做对抗,第一次抽烟,往脑袋上浇水,唱歌、聊天,用胶带粘眼皮,终于熬过了那一夜,屁股都麻了,整个人昏昏欲睡。中间一次险些掉沟里,一次险些掉队,一次险些撞车。

外出保障,见了营长开口问好,营长理都没理我,直接把协理员迎过去喝酒去了。我和司机冷落在一边,被炊事班好心的班长收留,从自己吃的菜里拿了些,这点剩饭剩菜在野外,你不吃就饿着。有钱没处花,有骨气就饿得抓心挠肝。晚上睡觉,协理员跟另一个干事商量了很久,终于还是觉得睡在车上暖和,我出来保障匆忙啥也没带,干事觉得过意不去,让我睡他的单兵帐篷,夜里寒气逼人,我躺着一个褥子,盖着一个褥子,硬是睡着了。

那天七夕,很久没找到信号也没联系异地喜欢的女孩,终于带着病号去白城送诊了,心里想着可以打个电话了,人家发来短信,说,自己脱单了。我一边删着所有的聊天记录、短信、照片,一边想着异地恋果然没有好下场。心里的感觉是,我真是挫啊,我真是无能啊,我真是一无是处啊,我真是一败涂地啊。

后来回单位驻地了,开始越管越严。外出需要跟值班领导请假,等着盼着他交班回来,还得怯生生的走过去,看看人家心情好不好。结果答复,本来不让出去,给你一个小时洗澡理发吧,快十一点了我走出营门的时候,心里想,妈的,老子这么大一个人了,越活越没自由了,连休息的权力都没了。

年底想离开,望着自己越来越远离的临床,百感交集,也万念俱灰。结果在宣讲会上郑重提出来,人家干事笑着说,你太年轻,轮不到你,你坐下吧。机关遇见干事,想再聊聊这事,人家说,我还忙着呢,没功夫理你。

后来去了机关,刚开始啥都不会啊。干什么都是点头哈腰,求爷爷告奶奶的,其他部门态度好的不多,冷言冷语的倒挺多。哪有什么“上级带教,以身作则”,有困难都是自己想办法,有问题都是自己去解决。返工、低效、重复、妥协,每次加班到深夜,又想起万家灯火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那么多想法,赶紧加班完事回去睡觉。

这是我过往经历的百分之十五。真是神奇啊,我走过来了,在迷茫、颓废、重生、懦弱、自卑、困顿、无知、绝望中走过来了,然后我开始取笑我自己,我看着以前的自己,说,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啊!

所以我得出结论,没什么能比痛苦更能给人活着的实感!从那本余华的小说,从我零散的或许也称不上痛苦的经历,我发现,这他妈就是活着啊!

有人远足,有人健身,有人做义工。他们在经历中体味那些苦,正确看待那些苦,他们能够找到内心的平静,因为痛苦带来的是活着的实感。

但是一个人需要自找苦吃么?不需要,找苦吃没意义啊。因为生活已经有足够的痛苦等着你啦,你前半生太顺利,后面就可能经历大起大落;你平时太嚣张,总有一天要受人欺负;你看不起残疾人,总有一天你自己头疼脑热卧床不起的时候也会遭遇冷遇;你嫌老人麻烦唠叨,等你老去的那一天你也会被同样对待。这是在宣扬因果循环天理报应么?不是,我想说,人生苦的总量都在那里,或许会有不同吧,但是应该差的不多,我们都在吃苦,都不容易,所以善良一点,宽容一点,孝顺一点,都是在寻求平衡,是苦与乐的平衡,是自己人生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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