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遇到嘉志的那年,是十六岁。
那年,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姜姜被迫离开上了一年的高中,去到县城口碑最好的中学做了插班生。
进班那天,恰好赶上体育课。班主任急匆匆把姜姜送到班级门口,告诉她座位位置就走开了。姜姜一个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教室,干净整齐的桌椅有些无所适从,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样子,甚至没法儿说喜欢或讨厌,只有陌生与未知。然而,正当姜姜垂头丧气开始整理书本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姜姜抬头,看见一张汗津津,白净清秀的男生的脸。男生显然没料到教室有人在,愣愣看了姜姜两秒,才微微朝她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抱着篮球去自己座位上翻找什么东西。等姜姜回过神,男生已经找到东西重新去上课了。姜姜恍惚间觉得,刚刚被推开的不是教室的门,而是异次元的门,走出来的简直就是夏日友人帐里的西村悟嘛。那一点点恍惚,像冬日午后翩然停在睫毛上的一小束阳光,让人眩晕,也让眼前的陌生与未知有了暖意。
第二天老师点名后,姜姜知道了男生姓名。是彭嘉志。嘉志,是楚辞《九叹》里“昔皇考之嘉志兮”的嘉志吧,美好志向的意思,姜姜想。姜姜爱看书,喜欢古典文学,但还是不得不遵从父母“以后好找工作”的意愿选了理。那时候,文理已经分班,理科班里自然是男生多女生少,可班主任为了严防早恋管得很严,座位,甚至站队都排得泾渭分明,从不允许男女生离得太近。而学号是没法儿排的,偏巧,姜姜进班时没分学号,用的是一个已经转班的同学的学号。那个同学正是嘉志之前的同桌。所以每次考完试老师按学号挨个儿找他们谈话时,姜姜出来后都要帮老师叫嘉志。
于是姜姜开始对考试有些隐隐的期待,每到那时,她都能心安理得地和嘉志有一点小交集。而那些小交集会因每次情况不同在姜姜心里分门别类:如果老师谈话是自习课,姜姜就得一步步尽量轻地走到嘉志座位旁,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眼神;如果是课间,姜姜就可以大声一点叫他的名字,看他回头冲自己笑着比出一个谢谢的手势。这两种情况姜姜更喜欢第一种,因为能离更近地看他的脸,他的表情,每一次姜姜都在心里把它们变成剪影,好好藏在记忆里。姜姜小心翼翼地将学号视为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带着宿命的味道,气若游丝地漂浮在她和嘉志之间,很甜,也很远。
姜姜综合成绩很高,大小考都能进前十。而嘉志只有生物成绩很好,并且爱偷懒,常常早晨到教室抄作业。姜姜是小组长,就抱着一摞作业本东摇西晃磨磨蹭蹭,等他抄完了再收。嘉志也不傻,放学后买支冰棒嬉皮笑脸递给她,以示感谢。一来二去两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但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纯洁革命友谊的对话,却也足以使姜姜满心欢喜,充满动力。
嘉志是走读生,姜姜住校。姜姜每天都起得很早,在校门的紫藤长廊上一边背单词,一边等嘉志,然后若无其事地跟他打声招呼。
这样处心积虑的若无其事一直持续到毕业。只能如此了吧,姜姜想。那么想的时候姜姜有些失落,又不太确定自己真的有期待过什么。
毕业后,姜姜去了东北学金融,嘉志在滨州读医学院。期间,两人各自恋爱又分手,交集仅限于QQ上偶尔闲聊,像陌生又熟悉的朋友,说说高中的糗事,彼此的近况。直到,那个暑假,姜姜因为学校活动去了滨州,活动结束心血来潮想去西塘、苏州逛逛,便随口问嘉志要不要一起去。没想嘉志却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那几天姜姜和嘉志坐着摇摇晃晃的火车,一路南下。在西塘早市上吃清甜的莲子,在苏州古城里看枫桥边月色。住的是便宜的青旅,简陋却也热闹。都说旅行是检验两个人是否合适的最好方式。停停走走间,他们聊了很多,姜姜发现,原来跳脱了学生时代的他们,竟然这么合得来。
旅行的最后一天晚上,回青旅时路过一个水果摊。姜姜笑说自己很喜欢吃水蜜桃,可对桃子上的绒毛过敏,剥皮麻烦,所以看到也懒得买来解馋。嘉志没说什么,只跟着笑。回到青旅洗完澡,姜姜刚准备躺下,却接到嘉志电话,说让她到大厅来一下。到了大厅,嘉志把一个袋子塞在她手里。打开看,是六个晶莹剔透的水蜜桃。嘉志挠挠脑袋,有些不意思,说:“呐,我都给你剥好洗干净了,就不麻烦又能解馋了吧。”
那晚,姜姜吃了六个水蜜桃,苦了胃,却甜了心。
旅行结束后,姜姜决定考研,可脑海中都是嘉志的脸。她终于明白了十六岁时那点模糊的期待是什么,是喜欢,是思念,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勇气。是期待,也是煎熬。那种煎熬像夏天的蝉,在姜姜心里不停鸣叫,日日夜夜,生生不息。姜姜怕被拒绝,但更怕这只蝉。于是心一横,打算表白。
那天是七月一号,姜姜想起高中时背历史,发生在一号的人物或事件总记得最清楚。所以即使不被接受,能深深记着也是好的。
发完短信,姜姜哆哆嗦嗦地关了机。她第一次觉得手机是炸弹,悦耳的铃声会把她原有的一切化为灰烬。
天快亮的时候,姜姜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然而,预想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发生。嘉志说,他愿意。
考研的日子枯燥又艰辛,但有了嘉志的陪伴,姜姜变得动力满满,成绩也很好。嘉志也正在努力准备考姜姜城市的医师执照。日子过得充实而甜蜜。
如今,姜姜还是会想起那个学号的缘分,觉得好笑又庆幸。它曾经那么小,那么缥缈,仿佛一不留神就飘远了,却在几年后,实实在在把他们牵引在了一起。
是啊,缘分本身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的东西,也许会很远,但是也能圆。